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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盏银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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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看不透女修的实力,也想不通莫名的熟悉感因何而生,索性都放放,谢家主将目光投至一声不吭的谢二身上。
“回家?”
简短的两个字看似不经意般随意抛掷,宛如捕鼠的诱饵,不过几瞬,低着头的姑娘微不可觉地抿起唇,飞快掀开眼帘瞄了她一下。
谢家阿姊跟宋家阿姊完全是两个物种,谢青珏深有体会,谢家主的嘴巴大概是万年玄冰雕成的,想从她这里掏出句软话,难如上青天。
正因自觉被冷落而悄悄闹气的小老鼠踟蹰片刻,终究经不住诱惑,还是探头探脑地顺着难得一遇的美味诱饵乖乖蹿进谢家主敞开大门的笼子里。
青衫剑修若无其事地背起双手,语气平淡,满不在乎,并不看谢家主:“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游历,还有许多事儿没做呢。”
可惜现在宋家和巫族的人来了,此次游历恐怕无法再继续下去。
疑似被无情拒绝的谢家主安静注视着这个离家许久的孩子,没出声。
果然,事务繁忙的谢二小姐背后的几根手指头互相扣了扣,又慢吞吞添上句:“但是,确实很久没回……回去了,回去看看也行。”
秦玉扯着嘴角,不忍直视地挪开眼睛。
得到还算满意的答复,谢云迢神色稍缓,这才点头,随后便转身,准备带谢青珏走。
然而,不等她抬步,谢青珏先行侧头看向旁边的人,主动邀请:“秦前辈,此番能顺利出来都亏了您。不若随我们同去丹阳,好叫我与阿姐尽一尽地主之谊,以报救命之恩。”
眼前的姑娘再次挂上和煦的笑容,瞧起来实在真挚诚恳,叫秦玉不禁眯眸。
仿佛被如此盛情打动,女人唇边也缓缓绽开一抹笑,不紧不慢伸出右手,当着谢云迢的面故作亲昵地摸上姑娘的耳根:“既然阿珏开了口,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自然地朝姑娘走近一步,侧身挡住谢家主驻足投来的大半视线。
无形之力压在肩头,四肢被肉眼不可触及的毒蛇般游动攀爬而上的藤蔓寸寸缠绕,身体在顷刻间脱离掌控。
谢青珏瞳孔猛缩,脸上表情却原封不动地固定着,喉咙动了动,竟无法挤出一个字。
藏着小心思的狡猾剑修此刻已成为任由女人摆弄的乖巧傀儡。
携着凉意的皮革于姑娘耳根处来回摩挲,秦玉眼中讥讽,分明四目平视,但总给谢青珏一股居高临下之感。
敏锐察觉气氛异样,谢云迢皱起眉,移步至侧边,细细看去,却见两人皆神色如常。秦姓女修指尖下滑,正为谢二悉心抚平衣襟:“去谢家后,我可否借住你的庭院?”
而自小领地意识极强、从不喜外人踏足自己院落的谢二竟也眉眼弯弯,笑容无可指摘,顺从颔首:“自然可以。”
许是山洞内光线不好,姑娘眸色略暗。
眉心蹙得愈紧,谢云迢伸手抓住谢青珏,不动声色地隔开女修,手指覆上姑娘后脖颈,低声唤:“阿珏?”
姑娘顺声侧目,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不可以吗?”
灵力迅速于谢青珏体内流转检测。
谢家主定定打量着她,仍然没发觉端倪,逐渐展眉:“无事,可以。”
就在谢云迢转头的瞬间,姑娘眸中骤然滑过几许挣扎之色。
身体的掌控权自秦玉指缝中漏出些,宛如大猫拨弄挑逗老鼠般施舍交还。
那双形如上好翡翠的总携着倔强与蓬勃生机的碧瞳中霎时燃起旺盛火焰,扫尽方才的黯淡,亮得惊人,怒视正对着她的女人。
此刻,救命的恩情和总弥漫于心头的亲切都被谢青珏暂且一脚踹至角落。
作为怒意的承受者,秦玉不为所动,对仍然无法出声的小傀儡竖起由黑色皮革包裹住的食指,戏谑地点了点自己的唇瓣。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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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没法儿跟你们一起走。”
苗女面上难掩烦闷,显然是刚与人争吵过,两颊都不住泛起红。
她跟宋家姐妹老老实实向不太熟悉的谢云迢行过礼,听闻谢青珏与宋家姐妹都要先回家一趟,眉间郁色更浓,整个人就像战败后的斗鸡,焉巴巴垂下高昂的脑袋。
司遥身后站着位以紫纹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年长修士,虽一直没开口、也看不清容貌,但谢青珏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估计此番是奉命来把司圣姑绑回巫族的。
圣姑大人回头瞪了那修士一眼,不甘不愿地小声解释:“我阿妈派来的,说外面太危险了,非要叫我跟着回去。”
她气呼呼地踢了踢脚,银饰啪啪作响:“又是这样!每次都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凭什么司翎就能到处走!”
跟小孩儿也没差别。
秦玉本抱臂偏着头,目光虚虚落在半空,没有看这些年轻的孩子。
但默然听完司遥的抱怨后,她忍不住回眸观察年轻的圣姑,眸中闪过复杂之色。
还轮不到她说话,几个嫩芽子一如既往地堆在一处,亲密无间,你一句我一句地哄着,又道会去巫族找她,这才叫圣姑大人慢慢消了气。
于是,女人的唇角重新抿直,目光挪开之际,眼前却浮现出大片大片猩红的血泊与一个站在血泊之中、肖似苗女的年幼孩童。
衣裙之下、左侧胸腔处,藏着道刺穿前后的刀疤,至今仍因火毒发作而不断绽裂。
有时秦玉望着这些年轻的、未染上愁苦的脸庞,看她们欢笑打闹、如雏鸟般挤在一处取暖,心中阴霾非但没有丝毫消退,反倒更觉刺痛。
宋兰馥和宋岚宣旁边是她们姑姑宋九黎。
闹了这么一出,又料到九州会试将近,外边只会越来越不太平。
上头的长辈没法儿不担忧,干脆拍板把崽子全领回家关着,叫她们静心修炼,别到处乱跑。
宋家位于灏州永安城,就在丹阳旁边,若要几个小的说,她们肯定想再黏着走段路。
不过此次宋家姑姑打听到临近城池里有场大型拍卖会,准备领着两姐妹先去那儿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灵宝灵丹,所以无法与谢青珏等人同行。
“我听小兰说了,秘境里多是你挺身而出挡在最前面?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劲袍飒爽的宋姑姑拍了拍谢青珏的肩膀,缩手时顺势将备好的储物袋塞进姑娘手里,朗笑:“我常年闭关,还不知道这两小家伙交了新朋友。这是见面礼,莫要嫌弃。”
谢青珏耳尖通红,表情倒还算镇定,抬眸望去,宋二在后头对自己挤眉弄眼,宋大则含笑颔首、示意她收下。
不仅是她,司圣姑也收到了见面礼。
再没有推脱和客气的缘由,谢青珏大大方方道过谢,将新得来的储物袋塞进自己戒指里。
谢云迢静立一旁,安静等姑娘与伙伴们告别,待此间事了,便取出一艘飞行灵船,率先登上。
离开数日,族中长老多次传讯。既然已经平安找回谢二,就该去处理事务。
秦玉对谢家主的东西熟悉得很,没要人叫,足尖稍点,人已飘然登上船头,随意扫了圈,寻到把摆在外头的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摇椅。
只剩一个剑修还落在下面。
她抬头看看那两个分外冷漠的人,再偷偷瞥了眼并肩跟在宋九黎后天远去、亲热交谈的两姐妹,嘴角悄然下滑。
谢二登上灵船,却又不想进去,独自在外头转了转,不知不觉间靠近闭目养神的女人。
秦玉被这只记吃不记打的小老鼠盯得烦不胜烦,懒得睁眼理她,只轻轻敲了敲摇椅扶手,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立杆见效,才被女人欺负过的小老鼠很快就灰溜溜遁走,自己占据斜对面的阴暗角落,不太高兴地盘腿坐下,勤勤恳恳擦起自己的竹剑。
这一擦就停不下来,一直熬到丹阳城。
谢家主作为东道主对秦玉礼节性客套了两句,默认谢二呆在家里应当是安全的,便片刻不歇地赶去了书房。
她走得快,没注意到谢二欲言又止的神色。
“阿珏在想什么?”
熟悉的触觉悄无声息地攀上姑娘脖颈,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警惕后退。
实在是引狼入室。
谢青珏心下懊恼,本来是想把明显知道自己秘密的女人先引到谢家地盘上,再想法子从她嘴里套出关于那东西的消息,最好能让秦玉另外立下契约不将此事告知第三人。
哪里知道秦玉本事如此大,谢青珏自己反倒先被下了个马威,连阿姐都没发现。
“小哑巴,怎么不说话?”
秦玉抱着臂,似笑非笑地捏着下巴打量一点都藏不住心事的年轻人。
谢二不满:“我不是哑巴!”
“差不多。”
眼见谢青珏还要浪费时间,秦玉已有些不耐,弹指送出幽绿灵光糊住姑娘的嘴,淡淡道:“我累了,赶紧走。”
这到底是谁家?!
心口骤然一堵,那股才扑灭不久的邪火再次翻涌而上,谢二维持不住往日里的礼貌微笑,看似忍气吞声、实则没法儿发声地将人领去自己住的院子。
谢家主家坐落于灏州丹阳城,利用空间折叠法术建造而成,除族人的居所外,另有演武堂、执刑堂、藏书阁、通天塔等分置领域,内部实际占地面积辽阔无际。
谢二的院子离其余族人、乃至于谢云迢都隔了不少距离,外边是一片茂密竹林,极为清幽。
院子不算大,但胜在布置精妙,小桥流水、假山怪石,兼之各色灵植,应有尽有。
女人停下步子,细细端详着里面久违的风光,喉咙不觉泛涩,长睫轻颤,携着雾气的惘然如蜻蜓点水般自眸中一闪即逝,待侧前方的人转头时早已无影无踪。
比起年幼时,现在谢青珏与谢云迢之间的关系都称得上大有进展。
那会儿虽没有短过谢青珏什么,但在其余方面谢云迢并不管她,庭院里的装饰大多是日益长大的谢二自己布置起来的。
庭院门口挂着谢青珏自己写的对联,往里边走去,穿过小石板桥,桥下的水流清澈见底、养着许多漂亮的锦鲤。
左边墙角处种了两棵直挺挺的守卫似的松柏,中间高高地悬着吊床,吊床下又摆着秋千。倘若吊床不用、单玩儿秋千,还能遮遮阳。
年少时的记忆于秦玉而言实在太过久远,现在回头看,早已模糊不清。
女人怔然望着,费力从遍布腥臭的血泊中扒出最底下还算干净的角落,呼吸蓦然一窒。
沿着满地肆意生长的绿植鲜花向右拐去,再走几步,最终到达被年幼的谢青珏设在最里头的主屋。
主屋旁有间闲置的客房,是谢青珏交到朋友后用书房改造而成,虽然常年无人居住,但里头东西都是全的。
依谢青珏的打算,她原是准备让这秦前辈先住这间客房。
若住不惯,刚好能找理由把秦玉请到其余专门提供给客人居住的院落中,那儿可比她的院子宽敞舒服得多。
然而,未等她开口,秦玉便负着手径直踏上台阶,往主屋里走去。
谢青珏皱眉,上前两步:“前辈,这是我的房间,恐怕得委屈您在隔壁住几日。”
秦前辈不置可否,指尖已按上房门:“不委屈,我要的就是你的房间。”
这话好生无理,险些给谢青珏气笑。
她难得沉下脸:“前辈莫不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秦玉动作微顿,暂且收手,终于侧身分给谢青珏些目光,似是思索般凝视年轻的姑娘。
不过多时,女人慢慢行至台阶边,熟悉的力复而压上剑修的肩膀,将人死死按在原地。
谢青珏眼中闪过惊怒,却见这人弯下腰,最终停留在距离自己鼻尖两指的地方,纯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看不出是何情绪。
这一次,顺着下颚按上唇瓣的,并非那只总是包裹着黑色皮革的手,而是比常人更为温热些的指腹。
秦玉宛如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学生,认认真真地对被自己擒制住的谢师傅虚心请教:“是又如何?”
“你能怎样呢?”
见姑娘冷下脸不作声,女人直起腰,轻轻哼笑,仍旧捏着姑娘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指尖点了点:“实力不济,就得学会忍耐,如此才能一击而中。”
“想要从我这里有所收获,便给我等价的交换。否则,亏本买卖,我可不会同你做。”
话音方落,又觉乏味,秦玉方要收回手指、挪开视线,眉头却遽然一抖。
措不及防的痛觉顺着裸露的皮肉蔓延而上,等她看去时,方才还静悄悄不说话的姑娘此时突然暴起,恶狗附身般用力咬住她的手。
修士体格强劲,皮肉倒也没那么容易被咬破。但那块儿已然泛红,深深留下两排牙印,突兀得想要忽视也忽视不去。
对上她的视线,姑娘松开牙,仿佛学以致用后向师长汇报课业的乖徒儿,一字一句道:
“谨记前辈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