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冰霜》十壹枫

32、第 32 章

　　入夜，林美文躺在床上，其实他根本睡不着。没有人知道，他患上了失眠症。

　　客厅里，林落文抽着烟，范北尘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

　　“你肯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兄弟俩的性格一点都不像。”林落文吐着烟圈道，“四岁的时候我们父母就离异了，他跟着我爸去了加拿大。美文不是个特别独立的人，尤其在生活上，他像是一株檞寄生，要靠依附别人存活。所以，别看他平时嬉皮笑脸，内心还是很脆弱的。”

　　范北尘认认真真的听着。林落文继续说：“可我也不得不佩服你，能把他伤的体无完肤。他虽然荒唐，可不傻。这小子，肯定是从开始，就认定你是家人了。你也许不知道，父母的离异对他造成了很深的阴影，他跟我不一样，他是一个渴望有家有温暖的人。”

　　范北尘恍然大悟：“所以，他才会住公寓，会买那么多东西存在冰箱，家里的装饰全部是暖色调、、、、、、”

　　白他一眼，林落文终于知道，范北尘就没真正了解过林美文：“医生说，他需要受到更严重的刺激才能站立。我以为你会是这个刺激，好像他根本无法接受你的出现。”

　　“能不能让我再呆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就走。”范北尘语气淡漠，却已经达到了请求的程度。

　　“可以，反正天色也晚了，你回去也不方便。”

　　“谢谢！”范北尘起身，“我能去看看他吗？”

　　林落文点点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不能的。

　　来到林美文的卧室，人已经睡下。范北尘轻轻坐到床边，看着睡去的人。

　　轻轻摸上那张脸，是凉的。

　　“你不是罪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站起来吧。”一滴泪，从英俊的脸上滚落。范北尘赶紧擦去，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真心想哭过，连范如玉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过，那时心里只有恨。范如玉曾说过，当一个人心里有爱的时候，眼泪的增加就是最好的证明。

　　握住林美文的手，也是凉的。原来，一个人心死了，身体不过是具空壳。

　　躺在他身边，把头埋进林美文的胸前，范北尘闭上眼，两人从相识到最后，温存过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那时自己还觉得厌恶，不肯承认喜欢，如今，想要却已惘然。

　　“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烦你。就连躲在一边看你，也不会了。”范北尘喃喃道，“我真的没有要杀他，我有短信想给你看、、、我、、、”

　　再也说不下去，范北尘抱住林美文，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我错了！美文，我错了！”

　　头顶上，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下。范北尘抬起头，林美文依然闭着眼，泪却默默流出。

　　“美文、、、、你没睡？”

　　“尘尘、、、”睁开眼，林美文摸上范北尘的脸，在黑夜里，四目相对。“你究竟明不明白，我是真的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范北尘咬着下唇，悲痛的点点头，这一刻，听到林美文这样说，他再也倔强不起来了。

　　“我没有违反对你的承诺，我跟雪飞什么都没有过。就在他死后我依然无法爱上他，对他只有友情和遗憾，还有你们都认为的自责。可这不是自责，事实上是我的错。尘尘，原谅我，不能给他的，我也不能再给你了，包括爱情。这也算我对雪飞最后的交代。”

　　林美文说这些的时候，表情严肃，正常。让范北尘的心也彻底痛的歇斯底里。

　　抱住林美文，范北尘又把头靠在他胸前，紧紧咬着的嘴唇，终于出血，原来，流不出泪来，就只能流血了。

　　本以为在林美文屋里呆了一个晚上的范北尘会取得原谅，林落文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准备离开了。

　　林美文则躲在卧室，不肯露面。

　　“你们、、、”

　　“我该走了。”范北尘看向卧室，那里迟迟没人出来。

　　“正好我要上班，送你一程吧。”林落文开门，“走吧。”

　　“谢谢。”

　　“你倒是挺客气。”上了车，林落文冲屋子喊道，“小耘，你今天别出门了啊。”

　　“知道了，我把家教都辞了。”罗耘在天台上挥挥手，“小心开车。”

　　林落文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车子启动，没一会，就走的远了。

　　“你去哪？”路上林落文都快开到新光了，也没见范北尘说要下车，只是一个劲的看着身边的风景出神。

　　“到哪了？”范北尘看看周围，车子停了，在等红灯。他并不熟悉Q市，好像也不知道该去哪。

　　“快到我公司了，要不你到那下吧。”

　　“不了，我在这下就好。”范北尘也不管信号灯，开门就走。

　　“喂，有车啊~”林落文没把人拉住，只听嘭的一声，范北尘被一辆刚发动的公交车给撞飞出去。

　　林落文着实被范北尘吓着了，血腥场面他见多了，却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大活人就在自己眼前被车撞出十几米远，血都在人被撞出去的瞬间，从空中洒落。

　　当时就一片混乱，交警封锁现场，不一会救护车到了，把人送往医院。

　　“落文！”司徒迎风赶过来的时候，范北尘还在抢救室。林落文没惊动太多人，只叫了司徒迎风过来。一是因为司徒迎风好歹认识这个人，叫来商量一下怎么办；二是除了司徒迎风，林落文也不知道还能通知谁。“怎么转眼成这样了？”

　　林落文耸肩：“这小子真邪门，我看他是走火入魔了。”

　　“情况很严重？”

　　“救护车来的时候，他还清醒，知道我是谁。”

　　“美文不知道吧？”司徒迎风问。

　　“哪敢让他知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

　　“看情况吧，不知是死是活呢？”林落文看着手术室的牌子，“哎你说，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报应一说？”

　　司徒迎风挑眉不置可否，就想到如果人救不过来了，林美文会怎么样？

　　手术室的灯灭掉，里面的人被推了出来。林落文上前：“怎么样？”

　　“你是？”

　　“他、、我弟弟！”林落文只能这么说。

　　“你弟弟还真是命大。”医生说道，“幸好公交车开的不快，虽然撞出去很远，但是没大碍，就是头上缝了几针，还不是很明显的地方，不会影响头发生长。经过检查，没有脑震荡，没有内出血，也没有骨折。休养几天拆线就可以出院了。”

　　“确实命大啊。”林落文诧异的说，大夫皱眉，翻他一个白眼，从来没见过这种家属。

　　“去看看他吧。”司徒迎风说。

　　病房里，人已经醒了，好像麻药过后的疼痛，他都试不着。见有人来，反应也很平淡。

　　“大夫说你没撞出毛病啊，怎么表情那么呆滞？”林落文夯过范北尘的脸，仔细看了看。“你也算死里逃生了，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司徒迎风坐到床边问：“以后没什么打算？”

　　范北尘仍然没话可说。

　　“我问你，这事，我告不告诉美文？”林落文问。

　　范北尘看过去，缓缓开口：“告诉他，但是，不要说我没事，说救不了了。”

　　“你小子够狠啊！”林落文笑了，“还嫌他不够惨，非让他活的更痛苦。”

　　“不是你说的，受到更大的刺激可能会站起来。”范北尘淡淡的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落文和司徒迎风对望，都觉得这个办法或许可行。可是，真的这样说，人有可能站起来，心呢？

　　“先试试看吧，如果还不行，我可能真不是那个可以使他站起来的人。”范北尘的语气，有些绝望。他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了，就在被车撞飞的那一刻，他感觉看见了陈雪飞。

　　“我说，你啊。香港是回不去了吧？”林落文拍拍范北尘，“你也想知道，如果美文知道你死了，会怎么样吧？看在你对我弟弟那么痴心的份上，我给你个建议，伤好了，我给你安排个差事做，也是个留下的理由，直到他确实想见你为止，怎么样？”

　　这是范北尘没有想到的，抬眼，他万分感激：“真的可以？”

　　“我就那么像骗子？这还用问真的假的？不然你想怎么样，在我家周围行乞，获取我弟过的好坏的信息？”

　　司徒迎风笑了出来，林落文就是林落文了，安慰人都不按常理出牌。

　　“谢谢！”范北尘也笑了，浅浅的笑，颇为好看。林落文这才觉得，林美文的眼光还是很好的，床上的人，长相确属一流。

　　晚上回到家里，林落文先跟罗耘商量了一下，然后两人才开始进入表演状态。

　　“不会吧，真的假的？”罗耘大声问着，然后看看林美文的房间，又小声说，“你没看错人？”

　　林落文故意把人拉远，回去自己卧室，把门虚掩着：“真的是他，我亲自把他送医院去的。所以，这些天我可能要去香港，怎么说，落叶也要归根。”

　　“真可惜、、、、、、那么年轻的生命。落文，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轮回，你记不记得他昨晚还在这问是不是他死了，美文才能不自责，可没想到，今天就、、、”罗耘说着，竟然流下了眼泪。

　　林落文挑眉，这家伙，该去考表演系。把人拥在怀里，林落文拍打着罗耘的背：“如果确定我要去香港的话，你在家好好照顾美文，千万别把范北尘的事情告诉他。”

　　“嗯！”

　　“要是让他知道那个人死了，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波澜。”这句话林落文故意说的很小声，余光之内，他已经看到弟弟来到了门前。

　　“哗啦！”一声巨响，轮椅好像因过大的力度，被推倒了，歪斜的躺在地上。

　　林落文和罗耘冲出来，眼前，林美文奇迹般的站在那，手吃力的扶在墙面上，双唇颤抖：“你、、、你们说什么？”

　　“美文，你能站起来了、、、”林落文高兴的扑过去，林美文却费劲的退后一步，哐啷摔倒了。“美文！”

　　林美文打开哥哥搀扶过来的手，扶着墙面，艰难的又站起身，大吼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什么啊哥？”

　　林落文没说话，倒是罗耘沉不住气了：“不如告诉他吧。”

　　“你少说话。”林落文瞪他一眼，罗耘赶紧闭嘴。“范北尘出了车祸，今天早晨的事，抢救无效、、、、、、”

　　林美文的手俨然扶不住墙了，慢慢放下，他居然没再跌倒，只是拼命的摇着头。

　　“美文！”过去把人抱住，林落文看他这样，差一点就忍不住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了。

　　“哥、、、、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林美文痛苦的闭上眼睛，却哭不出来。

　　林落文知道这样做会把林美文的心炸烂，他还没从陈雪飞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范北尘要是真死了，实在是一个太大的打击。可是能看见他重新站起来，好像一切也值了，毕竟范北尘也不是真的死了，等过一段时间让他们见面说不定一切都会好转。

　　“美文，如果你昨天原谅他，今天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林落文试探性的问着。

　　林美文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假设太难了。就算一切重来，他依然不会选择让范北尘留在自己身边。

　　“我真的没想让他给雪飞抵命，雪飞的死，我也真的没有怪他。”

　　“你要知道，你自责自虐自暴自弃，在他眼里，还不如直接怪他。这样说，你懂吧？”

　　林美文点头，他何尝不懂，可他根本无法对范北尘做什么，昨天吹了他一脸的汤，自己的心都疼火烧火燎。

　　“哥，我从来就是个没用的人，所以，事情才会都变得如此糟糕。”

　　“不糟糕，你能站起来，是他最大的心愿了。”林落文放开弟弟，任由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林美文看着一双腿，有力的撑起整个身体，千百种思绪萦绕心头。他甚至回忆不起来，是怎么站起来的，就在听见范北尘死讯的刹那，人就立在了地面上。

　　“尘尘~”悲伤到哭不出来，才是最难受的。林美文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进了屋子。“哥，我要用电脑。”

　　这是今天的第二大奇迹了，林落文赶紧把笔记本拿到他屋里：“你，写邮件？”

　　林美文摇头，情绪平静了很多：“他的衣服，我来做。”

　　林落文知道弟弟是说寿衣。

　　“顺便给自己做一套。”林美文又说。

　　“你疯了！”一把夺过电脑，林落文大骂过去，“你刚刚能站起来就告诉我你想死？你还真当你无牵无挂了，你没家人了？”

　　“我只是先做了，我没有要寻短见。”林美文看着哥哥，眼里充满乞求，“让我做吧，我想给他穿上送他最后一程。”

　　“这也没你平时用的东西，你设计好了用手缝啊？再说了，大热天的，人就在太平间里冰着？你忍心？”

　　“那你让我做什么？”

　　“你好好休息行吗？别折腾了，等休息够了，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你。”

　　林美文深呼吸，好像真的很累。闭上眼，一头扎在了床上，眼皮却跳动的合不安稳。

　　从那天以后，林落文还担心他有什么事，特意在家陪了十多天，却发觉林美文异常平静，走路也逐渐正常，每天六点准时起床出去跑步。白天没事就画图，晚上打会游戏就睡下，日复一日，再也没有提过范北尘的事情。

　　这才是林落文最担心的，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难道他不想知道范北尘什么时候入殓，什么时候下葬，到底回没回香港？

　　“哥，我要出去旅游。”

　　“旅游？”林落文看着他，“去哪？我陪你。”

　　“不用，我想自己去。”林美文说，“下周巴黎时装周开幕，我要去。”

　　“我给你订票，但是，要送你去机场。”林落文心想，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去巴黎。

　　“你不用上班啊？”林美文问，“每天跟看孩子似的，这样长时间对着你，我会疯的。”

　　“难道你没体会到这里的家庭温暖吗？”

　　林美文撇嘴：“我在这更像电灯泡。”

　　“美文，你真的没事了？”林落文坐过去，摸摸弟弟的头，“没发烧啊。”

　　“哥！”打开林落文的手，林美文看着他。然后从电脑里调出来一张照片，“这是怎么回事？”

　　是前些日子酒店客服部出游的照片，上面密密麻麻的人，亏林美文一眼就能看到范北尘。

　　“照片怎么会在这台电脑里的？”林落文尴尬的笑笑，“这个、、、什么时候的事？”

　　“连你也骗我。”林美文的语气并没有明显的责怪，“世界变了，亲兄弟都靠不住。”

　　“怪不得你心情突然就好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天耘儿来用电脑考东西，不小心留下了这张照片。”

　　林落文笑着摸摸下巴，他有足够的理由确信罗耘是故意的。

　　“你还是不想见他？”

　　林美文摇头：“既然人在你那，我想不会出什么岔子，都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想订周几的机票？”林落文笑着问，“我马上帮你安排。”

　　“下周一，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不用去送行了吧。”

　　林落文点头：“当然！”

　　新光最高层的办公室里，范北尘敲门进去：“林经理，你找我。”

　　“是啊，拿着。”扔出一张机票，林落文翘起二郎腿。“有个业务，挺大的一个客户，需要去巴黎考察，今天下午一点钟的飞机，时间紧迫。”

　　“我去？”范北尘有些迷茫，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职员，上面还有部门经理呢。看看表，现在是已经快11点了。

　　“对自己没信心？”林落文看着他，“机会难得，你不要的话，可别说我没帮你。”

　　“不是。”范北尘还是老样子，说话简单直接，感觉冷冷的。“有关于这个客户的计划书吗？我想看一下，先了解了解，虽然时间有点仓促。”

　　“计划个头啊。”林落文挥挥手，“赶紧去收拾行李，反正你也是住在这里，很快的。而且这个客户是你再也熟悉不过的了，不用了解。”

　　奇怪的看了林落文一眼，范北尘也不好多问，拿了票，礼貌的退了出去。

　　林落文伸个懒腰，扭扭脖子，望向窗外，范北尘果然乖乖提着公文包和行李坐上了赶往机场的计程车。

　　“客户给你了，能不能谈成，靠你自己了。”起身，林落文笑的得意。

　　人生还很长，时间给人们带来的不仅仅是相忘于江湖，或许还有笑泯恩仇，到底什么结果，林落文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