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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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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好短暂,江平听了我的惊叫冲进来,一起傻眼。
穷家富路,出远门盘缠带足,眼看快到京州,一觉醒来包袱不翼而飞。几乎全部身家,这是要我命啊……
窗纸破了个洞,脑袋晕乎乎,江湖惯用偷盗伎俩,江捕头迅速破案,又有什么用呢。悔啊,都相依为命了,矫情什么非要分两间房。
正顿足捶胸,他幽幽来了句:“破财免灾,好在没有更可怕的事发生。”
宁愿被劫色……
呃,我这人是有点爱财如命。家族兴衰大起大落,钱来钱去,聚散一场,没有看破反倒更觉可贵。沈存与我相反,他是自认看破的,当然人家有资格有实力,谁有那一身傲视天下的武功都能名正言顺地不食人间烟火。
故土,故人,往事一幕幕。
果然跟京州犯冲,这辈子的倒霉事皆出于此。过桥是翠微院,再往后的林荫繁茂之地是曾经的家宅。刚被卖的那几年,登高所见,每每心酸落泪,后来明知回不去,也就视若无睹。隔几条街,便是沈府。
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干掉得天独厚的嫡长子,一跃成为沈家传人,武林正统,中原第一剑客。不可一世,风头无两,早已不愁生计,不会总做幼时贫困的噩梦,更不会害怕一觉醒来一场空。
他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沈存,好像做什么都为了生存。
生存就是活下去,生而为人,只有活下去是顶要紧的事,二十年前的他这么觉得,如今亦然。
所以很讨厌。
沈家公子原配夫人早逝,死因可疑,那年要嫁他,隐约怀疑过身边这男人到底有没有杀妻?据沈家下人议论,出事那晚夫人衣衫带血,少爷随身长剑血迹斑斑。可这些终究是没影的事儿,官府断案也讲真凭实据。被卖青楼,唯一的愿望是有人赎身。拼命出逃,想要活命就得找个靠山。
后来才晓得,娶我,因为相貌酷似前任,杀我,因为逃离的路数如出一辙。
命运瞬息万变,也会重复上演。
眼看又到晚上,不敢独眠,共处一室又显尴尬。自认是个容易紧张的人,必须从生疏到熟络再到亲密。对坐无语,江平忽而起身,原来是递了件衣裳:“早点睡。”说完倒在地铺上,和衣而卧。
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没有矫情的必要,深吸口气,淡淡地:“上来吧。”
“不用。”
愣住,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这算拒绝吗?自作多情,缺心眼,丢脸,傻。
“不是现在……总有一天。”
那个不让我不明不白的承诺,啊,好个君子。
安心睡去,醒来怀疑眼花。我的青色棉布小包裹,好端端搁在床边,从未打开似的。打开一看,整整齐齐一样不少。
沈存!
他发现我没死,暗自跟踪,操纵这一切,除了他还有谁?
想当初第一次离家出走,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手下将我绑了回来,他却迁怒于人家,非但无功反而有过。管家事后说那人傻,说什么夫人无论如何是夫人,少爷绝情那是少爷的事,咱们不能跟着起哄,何况少爷绝不绝情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人竟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不会揣摩上意。
说白了就是个“占”字,被他占过的东西或人,怎么都是他的,或扔或砸或杀,别人碰不得。
怎么向江平解释失而复得呢,正自犹豫,他醒了。
“你不想我不明不白地跟着,我也不想你不明不白地娶我。听过天下第一剑吗?”
“沈家。”
一场梦呵,江平似也听得痴了:“无论如何,有我在,保你平安。”
我又如何舍得你涉险。
等等,消息如何泄露的,别人都当我死了,墓木已拱,沈存又怎会突然怀疑,并且迅速获知真相?娇娥不会出卖我,再说既已跟踪,为何不抓我回去,温情脉脉不是他做派。
出鬼了。
“别闷在屋里,虽然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好看,不过笑起来更美。”
“油嘴滑舌。”
“闷在屋里想不出办法,不是要见孩子吗?”
“你……其实不必那么快接受我的过去。”
“我本不愿知晓。”他蛮惆怅:“从前我认为,你的过去跟现在毫无关系,是我想错了,一个人的过去是她的一部分,同身体发肤一样,不能另当别论。”
“你知道我有多想忘记。”
“将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么悔儿就是大哥哥。”他自言自语:“我想那也不难,先看看地形。”
头疼,这家伙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天下第一剑啊。
沈存常需闭关,出关后行踪不定,这也是我认为有机可乘的原因,多个江平,不失为一臂之力。
欢繁华之地,拥挤的人潮,琳琅满目的大街,仓促到根本没人在意无数次的擦肩而过。阳光正好,温馨和煦,美妙的午后,这是早市最后的繁荣,太阳偏西一点儿,就是行动的开始。
街道有些变化,记忆已不够用,闭上眼睛强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逃跑的路径不少,哪条最佳?灵光一闪,看向最理想的那条,与江平目光落在同一处。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俩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许多年以后……很多回忆的桥段都爱这么说,我也不能免俗。许多年以后还记得那天的暖阳,心中久久不能褪去的涟漪,轻靠他肩头的脑袋里全是憧憬。
江平提议吃梅花糕,转几个弯,果然有个摊子。
“原来你来过京州。”
“小住过一阵子,还有几个朋友,待会我送你回去,再找他们打听消息。”
梅花糕很甜,果脯加糖,一直甜到后脚跟:“尝一口。”
“你吃吧。”他鬼鬼祟祟。
还不好意思,故意往僻静地方走,踮脚递到嘴边:“喏,最后一口。”
他含笑吃了,看来并不喜欢甜食,直皱眉头,眼里却是喜悦。
一团黑影掠过,大白天又遇鬼?定睛一看两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弯腰不知干什么勾当,不时传来细弱的呼救声。再熟悉不过的场面,一看就是青楼养的打手,挨打的无外乎逃跑的妓女。
江平呵斥:“光天化日,适可而止!”
两人充耳不闻,沉浸在恃强凌弱的快乐之中,不多踹几脚怎么显得自己神勇。一边往死里打,一边骂些不堪入耳的话,才听出来原来是欠了他们钱。
想说还是救下她吧,江平已经上前制止,那俩酣畅淋漓之余扫他一眼,丢下句狠话扬长而去。可怜的姑娘快要不成人形,颤颤巍巍爬起来。
熟悉的面孔,就是叫不出名字。一定是认得的,未等我开口,她先犹疑地:“你是……绫罗?我是珍珠啊。”
这个陋巷边的落魄妓女竟是故交,我同她交情一般,娇娥同她关系好些。逃跑时没忘带她,她倒怯了。分别十年像老了二十岁,抬头间皱纹横深。
江平侧目:“怎么失魂落魄的。”
“是惊心动魄。”
“怕被人出卖?”
“十年前一定说不会。”那时相信很多东西,没来由的一腔热血:“既已撞到,就是命吧。”
“你救了她,不说回报,至少不会去沈家告密。”望着珍珠走远的背影,他轻声道:“从她刚才的反应看,并不知道你被杀的消息,江湖与市井毕竟两个世界,江湖属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侠们。”
被他这一说,纠结的眉头也打开了,抱怨没用,想点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