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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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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游辰鱼的话,程烟水一时间有些尴尬,程小萝倒还镇定些。
程烟水第一次仔细打量那少年:只见他身量颀长,长手长脚颇为健壮;再细看容貌,面皮白净无须,双唇红润饱满,鼻翼挺括,双目大而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生得好一双丹凤美目;他虽然身为下贱,衣物寒酸,却也干净整洁,今日许是为了来见人的缘故,就连头上乌发也整整齐齐用一根木棍束好——今日的游辰鱼端的是好一个星眉剑目的少年郎,通身气度竟与良家子无异。
程烟水心生好感,请他坐下,因问道:“不知你今次前来所谓何事?”
程烟水在打量游辰鱼,游辰鱼也在看程烟水。
那日他们不过是偶然来程家门外想讨得一些吃食,后来见主家情势有变,也是因为好奇才多留了些时候。当程烟水站在大门口招呼他们进去一同吃喝的时候,他也十分震惊——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人家。
当日他震惊于这位程郎君的胆气,这几日整个凉石镇又都是程烟水的传闻,游辰鱼已然十分了解程家情形。今日他再见这位程郎君,只觉得感佩之情更盛,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令程郎君达成所愿。
游辰鱼回转神思,答道:“辰鱼前来是想向郎君讨教进京行程。动问郎君,不知郎君打算走那条路进京?”
见程烟水不知如何作答,游辰鱼便拿出一个牛皮卷,在程烟水面前展开,指着地图道:“四明郡地处东南,出郡府往北走十余里,便可到灵官渡。灵官渡位于芙蓉江下游,一路往西北方的京都有水、陆两条路可走。陆路耗时费力,但少费资财;水路乘船省时省力,自然花费颇多。”
“灵官渡再上去三百余里便是河源郡,河源郡地处郁江与芙蓉江的交汇之处,是我们此行经过的第一重镇。再往京都方向走,也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还是沿着芙蓉江溯流而上,一路到了临高城,再从临高城转走陆路折去京都;另一条路是必须翻越赤岭山脉了。这赤岭山脉虽有郁江流经,但郁江多滩涂险隘,并不能长途行船,要想去京都唯有翻山越岭一途。这赤岭山脉大小山峰无数,绵亘数千里之广,却是不容易过的。”
见游辰鱼能拿出牛皮地图,程烟水已然十分震惊,再听他讲起进京路线头头是道,就只有震撼了,由不得他不在心中感叹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方才是程某失言了,这厢给足下赔礼。”程烟水起身拜谢游辰鱼,转而又道,“实不相瞒,程某虽然侥幸得过乡试,但此生并未出过远门。蒙足下践诺愿意伴我入京,程某感激不尽。此后一路上就有劳足下了。”
“郎君不必如此客气。辰鱼微末小人,郎君唤我名字就好。”游辰鱼还了礼,略一思量,又道,“辰鱼不幸,家中巨变以至于沦落如斯,但我本是良民出身。辰鱼今年十五岁,本是沁水人士,家中原是商户,惯是走南闯北的。那日跟着我那几个孩子也都是品性纯善的,我们虽然沦落为乞儿,但都不是坏人,还请郎君和大娘子宽心,我们定不会害了郎君的。”
一听这游辰鱼才只有十五岁,程烟水和程小萝都惊呆了——他身量高,怎么看着也是快成年了,当然,许是北地之人原本就生的高大。
望着眼前这坦诚的少年,程氏姐弟二人心中再无疑虑,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程烟水本是随性之人,见游辰鱼于这行程上比自己强多了,当下也不再多想,直道:“辰鱼,依你之见,我们这一路进京可有需要防备的?若有,我们能提前预备的就提前预备着。”
“哈哈,郎君果真是不曾出过远门的。”游辰鱼朗声一笑,便道,“依辰鱼之见,出远门宜轻装从简,再一条就是顺势而为、随遇而安。”
程烟水听闻此言,也笑了:“此言正理。古人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但预无可预,也只有顺应天意了。”
言既至此,也无需多说。两人商定明日卯时正在程家聚首启程,游辰鱼便告辞而去,自去准备。程烟水一家也早早安歇,只待第二日好早起出门。
二月二日早晨天不亮程家人就都起来,宋氏母女早早备了饭食,一家人吃了,再将行李检点一遍,时辰就到了卯时,不一会儿,就见游辰鱼带着四个小乞儿来了。程小萝原就预备了他们的饭食,忙招呼他们吃喝,又把昨夜寻来的一些旧衣衫包好送与他们。待收拾停当,太阳正好出来,拜别了慈母、长姐,程烟水一众人就背上行囊离了凉石镇,往郡府去了。
四明郡境内多山,凉石镇离郡府有一百多里的山路,徒步要一天半才能到达。这一段路程烟水倒是走熟了的,他常年往返书院也都是如此来去的。只是今日再走上这熟悉的道路,心内却有些别样感触:行旧路,踏新程,以往只是达到书院就好,如今却不知前方归乡是何处?
不过此时立春已久,又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一路上桃李芳菲、山花烂漫,眼见得蜂涌蝶舞,耳中是空山鸟啼婉转,倒真如王书圣所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心中想到此处,程烟水也就不去想前路如何了,再说,他也实在没工夫瞎想——行囊实在是越背越沉,他原本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但走了不足十余里就越走越慢了,到最后就只剩下他扫尾了,哦,还有个顾及他颜面刻意等着他的游辰鱼……
“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吧。”刚翻过一段上山路,此时路途正平缓,旁边又有往来行客支起来的石凳,正好休息,游辰鱼就接下了程烟水的行李,招呼众人歇息。
一坐上石凳,程烟水就觉得整个人都要瘫软了,忍不住念程小萝:这也装,那也装,现在倒好,路都走不动了!
“一会儿我们换着背行李吧。”游辰鱼见程烟水实在不济事,便道,“反正你包里都是吃的,一路上大家都要吃的。”
“啊?这,不太好吧……”程烟水比众人都年长,实在不好意思使唤别人,但也知道游辰鱼真真是一片好心,他自己又实在体力不支,就磕磕碰碰红着脸道,“那,就谢谢你了。”
“郎君不必客气,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要互相照应着才好。”游辰鱼见他脸越来越红了,不知是走路热的还是当真不好意思,便不再多说,心中打定主意这一路上就把年纪最小、行李最轻又跑的最快的赵定真的行李给他背得了。
程烟水和游辰鱼坐着歇息,别人却没闲着,只见一会儿工夫,一个就去拾了柴火回来生了火,一个拿着铜壶去溪边打了水,已经开始烧水了——哦,也有一个闲人,那最小的赵定真已跑到前面去折了一枝早开的山桃回来。
程烟水见他们几个训练有素又配合默契,预感到此行跟着他们必定会少吃一些苦头的——毕竟他们几个背着锅碗瓢盆,一路上不需要啃冷冰冰、硬邦邦的干粮了。
不一会儿,一小壶水就烧开了,他们特意捡了最好的一只碗,倒了热水,呈给程烟水。
等着水凉的功夫,程烟水忍不住闲话:“你们几个都是同乡吗?一路走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诸位如何称呼?”
“我和苗清是同乡,他原是我家的人。”游辰鱼一一为程烟水介绍道,“许荞、许禾二人是兄弟,他们是我三年前在雷泽结识的;这小皮猴是赵定真,入伙最晚,不过跟着我们也有两年了。”
程烟水挨个看过去:嗯,比游辰鱼矮一头的那个黑皮肤、四方脸的少年是苗清,估摸着比游辰鱼年纪小,那恐怕只有十三四岁;许荞、许禾兄弟二人皮肤白些,身量也比游辰鱼矮,毕竟雷泽也属南方嘛,哥哥许荞估摸着和游辰鱼差不多大小,许禾看着也就比最小的赵定真大一点。
哎,都是一群孩子啊!程烟水听游辰鱼的意思,他们沦落飘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也不知他们这一路上都是怎么挨过来的,不由得心中叹道:何乡为乐土啊!
程烟水喝了些水,向众人诚恳说道:“英雄不问出处,圣人亦有困顿危难之时。我们六人因缘际会,本是幸事,就不要再彼此客气了。程某今年年方二十,痴长你们几岁,不如我唤你们名字,你们唤我程大哥吧。”
众人都吃了一惊,几个小的都没有注意,只齐齐看向游辰鱼。
“郎君既如此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游辰鱼话一出口,就见程烟水瞪了他一眼,便笑了,改口道:“程大哥。”
“不行,我们已经认了游大哥为大哥了,不能唤你做大哥!”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赵定真就跳出来反对,见众人都看着他,一时间他心内也十分纠结,他既觉得程烟水这个大哥不错,又舍不得游辰鱼这个大哥。好在他只想了想,就道:“既然游大哥认了你做大哥,我们总不能喊你大大哥,你既是游大哥的大哥,那也就是我们的大哥!我们已经有游大哥了,还是叫你郎君吧!”
众人听了他这颠三倒四的话,忍不住都笑了。程烟水原就是随性之人,就笑道:“你们随意,你们随意,叫我程烟水都行。”
说笑完,也休息好了。许荞和苗清两个年纪大的收拾好东西,又用剩下的水浇灭了火堆,众人就又启程,只是这一次程烟水真的是轻装上阵,连赵定真的行李都没捞着——游辰鱼抢了程烟水的行李,苗清、许荞这两个大的自然去抢着帮游辰鱼背,到最后,根本没程烟水这位大大哥的事!
程烟水又一马当先走在了头里,心里有些无奈地叹道:大哥就是大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