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探花去种田》尤红树

2、第二章

　　听了那乞儿这等豪言壮语，程烟水一时间也觉得满腔热血，似乎京都不是远在千山万水之外，却是已然就在眼前。

　　众乞儿今日得了程烟水恩惠，自然明白领头人的意思，于是齐齐俯身再拜：“今日蒙郎君青眼，我等愿助郎君京都一行！”

　　“好！”程烟水相信他们都是真心实意愿意帮助自己的，不管最终能不能真的帮到自己，但想到他们身为乞儿尚且有如此肝胆、如此心志，顿时就将心中压抑难捱的愁云惨淡一扫而去。

　　“程郎君怕是不信我等能助您进京？”许是程烟水为人实在是随和，内中一个活泼些的乞儿已经敢与他搭话了，“不怕郎君笑话，我们这几年已经辗转去过好多城池，可是走惯了的老江湖。郎君放心吧，只要大哥应承了的事，必定会兑现的，我们定能襄助郎君进京应考！”

　　“不知郎君打算哪天动身前往京都？我等也好早做准备。”那为首的乞儿听了小乞儿的自夸，笑了笑却没有责备，转而询问程烟水入京行程。

　　“礼部应试是在三月初，眼下新正就要过完了，此去京都总有数千里之遥，还不知道路上怎样，我想早点出发，预备五日后启程。”程烟水见得小小乞儿尚且有如此豪情，心下已是定了，不论如何一定要进京应考，但准备不足，惟愿早日动身少些仓皇。

　　“好，五日后我等必来听郎君差遣！”一众乞儿许下诺言，不再叨扰，辞谢而去。

　　程烟水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一切从简但求能够进京，饭后待收拾好了，趁母亲还在里里外外忙碌，便前来寻姐姐商议家计。

　　“阿姐，我已经决定了，就算是一路餐风露宿，我也要进京赶考。再不济，我就舔着脸去求昔日的同窗，我有一位同窗，家就在四明郡城里，家中十分富有，为人也很是慷慨，他今次也要进京应试，我去求他必定能成。”

　　“只是我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载，您和母亲，你们在家中要如何过活？”

　　“阿弟不必忧心我们，有我在，必不会叫母亲作难。”程小萝只比程烟水年长两岁，今年刚到二十二岁，虽然家中并非大富大贵，原也是父母掌上的明珠、家中娇养的碧玉，但自父亲亡故，家中又发生巨变，她也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不知愁的小姑娘了，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必须去做，比如程烟水必须去赶考，她必须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母亲和阿芸。

　　“说起来，阿弟你今日遭此一难，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是姐姐拖累了你。”程小萝原本不想流泪的，但一想到这么有本事的弟弟因为自己遭到乡邻故旧们的冷待，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若不是你年前在我夫家不依不饶强为我出头，得罪了那些人，以我们程家素来的声望，他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姐千万不要这样想。父亲已经不在了，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儿，遇事自当为阿姐撑腰。自姐夫去后，罗家那样折辱阿姐，夺去了阿姐的家产，还想要将阿姐发卖给旁人为妾，我是万万不能忍的！如若不去撕破脸为阿姐主持公道，百年之后去了地下，我怎有颜面去见父亲？阿姐，我们姐弟二人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为您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还请阿姐不要再伤怀了。”

　　程小萝与罗氏郎君本是程父早年定下的好姻缘，但无奈两人都是福薄，一个还未出嫁父亲就去世了，一个刚成亲不满一年也年纪轻轻地走了，留下程小萝这个年轻的寡妇，以及阿芸这个遗腹子。

　　原本罗家看着程小萝怀有罗氏骨血，对她还算客气，但当她历尽艰辛生下阿芸这个女儿的时候，罗氏族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了。程小萝守着家财，带着阿芸这个女儿，又不愿意过继族中子嗣，更因为生得颇为美貌，便教罗氏族人生出了歹心。

　　好在程小萝自己心志坚定，又有程烟水肯为姐姐豁出去得罪尊长、奋力一搏，最终虽然程小萝丢了家产，但好歹母女二人平安回到了程家。

　　“如今我既已中了举人，就算今次进京应试名落孙山，我也可以凭借官身去外面谋生，我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程烟水对未来的生活还是有自信的，但一想起眼下的困境，又不禁心下黯然，“如今家中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了，唯一值钱的就是连母亲都舍不得卖掉的那几十顷上好的水田，那些田产是不能动的，我们姐弟二人吃些苦不打紧，但不能苦了母亲，那些水田是奉养母亲的。眼下才刚刚年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时也没有进项，我只身一人路上带足干粮总好应付，只是留你们老弱妇孺的在家中可要怎生过活？”

　　听了程烟水一席话，程小萝也不再介怀自伤，见弟弟只是忧心她们在家中的生计，就笑了：“阿弟就放心进京去吧，我早已不是昔年那不知世事的小儿女，在罗家我也曾呼奴唤婢、掌管过偌大的家产。自去年从罗家归来，我就开始替母亲过目家计，家中眼下虽然拿不出多少钱财来，但乡间小镇日子好过，家里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我定能将家里打理稳妥。”

　　“自父亲去后，母亲一味节俭，如今家中除了我们，只有母亲的陪房黄叔老夫妻两个，二老无儿无女，自当我家奉养终老。其余的家奴、佃户虽挂名在我家，但都各自有营生，无需我们操心。你走后，我只需小心门户，再去敲打敲打佃户不教他们钻空子，照管好那几十顷良田便好了。再者，我虽为女子，但阿弟你已是有官身的人，震慑震慑家奴、佃户还是足够了。”

　　“阿姐既有如此盘算，那我就可以放心准备进京事宜了。”程烟水心内稍安，辞别了姐姐自去书房温书。

　　暮色上来，书房内光线已经很是暗淡，程烟水手中拿着书却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显然是早已神游太虚了。

　　程烟水知道，他今日有此遭遇，除了年前为姐姐强出头之外，更有可能还是因为他的父亲。

　　当年程父一身耿介正气，不顾乡里人情，揭发了一桩轰动郡府的不法之事。涉事之人均已身陷囹圄、依照律法受到了处置，父亲在世时尚且无事，父亲去后他家日渐衰败想来也有这等缘由。今日之事，只怕也是有人从中作梗。

　　不过，纵然为乡里所不容又如何？父亲行事所为乃是正义，程烟水心中万分感佩，知道自己以后必然也会以父亲为榜样，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止无愧于心！

　　程烟水今年刚进二十岁，他四岁启蒙，一直跟随父亲在乡学里进学到十四岁，才被父亲送去远在郡府的四明书院。他长这么大最远也就到过四明郡，书院里学业繁重，他也没有余钱与人交友玩乐，想到几日后就要从凉石镇出发，一路向北踏过千山万水奔赴京都，他内心是十分忐忑的。

　　然而，程氏一门如今日渐衰微，族中并没有有经验的长辈可以讨教。就是整个凉石镇，也没有人去过京都，乡学里的瞿先生是举人出身，也没有进京赶过考。想来想去，程烟水只觉得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便安慰自己，好歹去四明郡的路是走熟了的，实在无计可施就先到郡府再做打算。

　　“鸻儿，你怎么不点灯？”宋氏进了书房，点燃了灯，打断了程烟水的胡思乱想。

　　“母亲，您来啦！”程烟水一边打起精神招呼母亲坐下，一边寻思母亲来所为何事。

　　“鸻儿，你自小聪慧，事事不叫人忧心，都是娘没有成算，让你吃苦了。”程氏见程烟水即刻就要起身谢罪，忙劝道，“你快坐下，我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这次你中了举，娘心里十分高兴，日后去了泉下见到你父亲，对他也有个交代。如今家计艰难，你就要远行了，娘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程氏略一停顿，就把一个小布包递给程烟水，“这里是我的几件首饰，你拿到郡府里去看看能不能换得几个钱。只是内中那一对玉佩，却不好轻易典卖：那是我当年生下你们姐弟俩，你外祖母送给你们的，你们各有一对，你姐姐的那一对在她成婚时我就给她了，今日把你的也给你。玉佩都是高僧开过光有神明庇佑的，玉不算上乘，但你外祖母如今已经去了，若能留下也能做个念想。”

　　程烟水依言一层层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对金簪、一对同式样的金耳环，还有那对玉佩。那金首饰想是母亲当年出嫁时的插戴，玉佩是白玉，一个雕刻的是观音坐莲，一个雕刻了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母亲请放心，玉佩儿子一定会好好保管的。只是这首饰，还请母亲拿回去，儿子长这么大从未孝敬过母亲，如今反倒叫母亲把压箱底的念想都拿了出来，儿子实在是惭愧。”程烟水收了玉佩，将金首饰还给母亲。

　　“鸻儿，你若是不拿着，那就是怨母亲无用了……”宋氏虽然软弱，但也十分疼爱一双儿女，这是她最后的嫁妆了，也是娘家留给她的念想，可如今为了儿子的前程，她也愿意叫儿子拿去典当。见儿子推诿，她心里也不好受，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母亲莫要伤怀，儿子听母亲的就是。”程烟水知道母亲也是一片慈爱心肠，只得收了那金首饰，心中只想，不到万不得已是断然不会拿去典卖的。

　　“鸻儿，你此去必定艰难，娘只盼着你能坚守本心，平安顺遂。”宋氏见他收了东西，也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今日也是劳神，你心不静，就不要再费神读书了，早些安歇吧。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用功。”

　　“是。”程烟水原本也没心思读书，听了母亲的话送走了母亲就灭了灯，自去安歇。

　　此后三日，程家母子三人都各自忙活开了：宋氏母女二人忙着给程烟水收拾赶路的行装，又忙着给他准备可以带在路上的干粮；程烟水自那日胡思乱想过后，知道多思无益，也就丢开了，想到礼部殿试又是一场硬仗，便整日闭门认真温书。

　　到第四日，已是二月初一，程烟水进京的行囊已经准备好了。现下正是春寒料峭，又是一路北行，三日功夫母女俩已为程烟水另赶制出了一套新冬衣，又预备了春末穿的夹衣，又是担心他一路艰辛鞋袜不够，程小萝更是连熬了两夜为弟弟赶制出了两双新鞋。

　　母子三人挑挑拣拣，直到日暮时分才装好了行李。程小萝还是不放心弟弟，便支开了母亲单独来寻程烟水说话。

　　“阿弟，要不明日让黄叔陪你一起去吧，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赶路。”程小萝也是思量再三，才做此打算，“黄叔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毕竟是男子，一路上帮你背一程行李也好。我们挑拣了这半日，那行囊恐怕足有三四十斤，你哪里背过这么重的东西。”

　　“阿姐，你可别小瞧了我，我肯定能行！你看年前从书院回来，那许多东西还不是我和黄叔背回家的？再说了，这次光您和母亲给我装的干粮就有十多斤吧，一路走一路吃，行囊自然就轻了。”程烟水此时正是信心满满，自然不同意姐姐的建议，“再者，黄叔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哪里走得了这等远路，没得半路上拖累我。”

　　“哎，你要是有个书童小厮也好……”程小萝知道弟弟一则体谅黄叔年纪大了，二则也是为了她和母亲在家的生计，乡下地方，家中还是要有个能做力气活的男性才行，便也不劝了，她一沉吟，又道：“也不知那日那几个乞儿明日会不会来同你一道启程。”

　　“阿弟，你年纪轻，又不谙世事，若明日那几个乞儿真的来与你同去，你可切莫一股脑全信了他们……”程小萝为这事也忧心许久了，忍不住开始唠叨。

　　“阿姐，你可别看轻了那几个少年郎，我看他们颇为不俗……”程烟水知道姐姐还是忧心他一路上没有可靠伴当，便宽她的心，只是话没说完就被程小萝打断了。

　　“你怎可如此轻信？谁知道人皮下装的是一幅什么心肠？交好的亲朋故旧尚且不足信，何况是这等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不行，还是叫黄叔陪你去吧……”

　　“好了，阿姐，不要去折腾黄叔了，我一定听阿姐的话，一路上小心谨慎……”

　　程烟水正待说些好话好叫姐姐放心，就听得黄叔在院子里问他：“郎君，门外有个少年郎来寻你，我看着像是那日那个乞儿，可要放他进来？”

　　“请他进来。”程烟水应了黄叔，又回头对程小萝道：“阿姐莫要忧心，人家也未必真肯随我辛苦这一程，许是来推脱的也说不定呢。”

　　程小萝原想避开这陌生儿郎，听了弟弟这话，反倒不走了：“那我倒要看看这乞儿说些什么！”

　　正说着，黄叔已经带着那乞儿进了书房。

　　来的正是那日领头的乞儿，只见他在屋内站定，对程烟水行了礼，便朗声道：“郎君切莫如此想。我游辰鱼从不说大话，答应郎君的事，一定是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