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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六章 ...

  •   第六十六章
      晚上把闹闹哄睡着,我开始看岳志菁给我的信。第一封信我看了看日期,大约是她到深圳半年后寄来的。信中她说来到她一直没找到工作,每天在家里无所事事。一个人的时候她会跑到营房驻地后面的小河边默默地流泪,她说她特别想我,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第二封寄给我的信距第一封信相隔有一年半。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晓凡,给你去信一直没有回音,也不知道这封信你能不能收到’信中说她嫂子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男方也是部队上的,立过军功,营级干部。本来她不想考虑个人问题,可是这两年她没有工作过一天,吃穿用度是母亲的那点退休金和哥嫂的接济。她没文凭而没特长,就是有一技之长也没有用武之地。部队上有干部家属随军的传统,只要嫁给军队干部就有随军的可能,部队也给随军家属安排工作。她问我她该怎么办……第三封是去年寄过来的。信中她说她结婚了,结婚对象就是那个营长,还说她跟营长结婚后不久,就被安排在一家福利院做行政工作。字里行间并没表露出新婚燕尔的热度和对丈夫的期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实的状态,毕竟她也不知道这封信我能不能收到,所以才有所保留……
      我连夜给小菁写了一封信,我解释了没能及时收到她的信的原因,对没有能及时回信表示道歉,并告知了我目前的状况。也尽可能用简洁语句介绍了我的婚恋状况。尽管这样也写了满满三张信纸。我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这么多年斗转星移世事变迁,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在纸上说清楚。
      失去单位这棵大树,从未有过的紧张感攫住了我。那几个月,我骑车带着闹闹辗转于各个人才市场,在有可能收留我的摊位前驻足、徘徊,鼓起勇气上前递上自己的简历。有几家与我专业对口的工民建专业的职位都因为我超龄而被婉拒,这都算好的。有的招聘单位甚至连我主动投上去的简历都拒收,直接奉上一句打脸的话——把简历自己留着吧,省得再花钱去复印。总算有一家用人单位对年龄没有限制,待我填完表,我身边的闹闹说了一句“妈妈我要撒尿。”对面的招聘人员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说“带着孩子来应聘,你不是想把孩子带到工地上去工作吧?”“噢,是这样的,我这边把工作落实了,就把孩子送园儿……”我连忙解释着。“下一个,下一个。”不待我说完面试人员已经不耐烦地催我离开。我看了看面试官,想再争取一下,无奈后面等待应聘的把我挤到一边。我叹了口气,带闹闹去找洗手间。大厅人群稀落的东南角我看到了洗手间。我把闹闹领到那卫生间门口,让他自己进去,我则踱到离卫生间不远的一个招聘摊位前,看牌子上面的招工信息。没想到这个摊位居然写着我们单位的名字,但是摊位上并没有接待的人。
      “哎,这谁家的孩子呀?孩子家长呢?”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很大声的喊声。听到“孩子”,我一激灵急忙转身向洗手间那边走。
      洗手间门前,一个男人弓着腰抓着我儿子的手,向大厅四下张望着,我忙走上前去。
      “哦,是我的孩子,谢谢您了。”我牵着闹闹的手向面前这个男人道谢。
      “你这个当妈的,怎么那么大意,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上厕所,人还不在外面守着。”男人恶劣的口气训斥我。
      “谢谢您。” 男人态度不好,但想想对方也是好意,我弯腰抱起孩子“来闹闹,跟叔叔说再见。”
      待我站起身,与那胡子拉碴的男人目光相撞,我和对方几乎同时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施晓凡。”
      “林平睿,怎么是你?”我的欣喜是发自内心的。
      “施晓凡,你带着孩子来是逛自由市场呢?”林平睿笑着调侃我。
      “什么呀,我不失业了么,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干的工作。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招聘。”
      “什么?招聘?”我看着林平睿,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我指着那个没有人摊位说“你是代表咱们公司招聘?”
      “走,我们过去说。”
      我和林平睿坐在他的摊位前唠起来。林平睿说,公司全员买断不到两个月,就承揽到两个较大的工程项目,可是公司全员买断后,各单位在岗职工加起来仅剩下不到八百人。这八百人当中有百分之三十是科室人员,科室人员中有一半几乎从未下过工地,他们只会纸上谈兵,派到工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剩下的百分之七十的人,有一半是到了退休年龄办了退养手续的工人,另一半人中,只有极少数是各单位领导留下的精英,也就是像林平睿这样的技术骨干,而绝大多数都是既没有技术又不服管教,各单位领导最想让其买断而他们坚决不买断死耗在单位里的那批人。可想而知这些散兵游勇被派到“前线”是什么状况。领导只好把科室人员分流到基层,配合那些技术骨干在工地现学现卖。事实证明,那真的是画饼充饥。于是公司领导紧急磋商,想大批返聘那些买断的技术工人。他们责成各单位领导到下面游说,许以种种好处,但收效甚微。我想,经历人生中那么重大的变革,工人们的心早就被伤得千疮百孔,又有几个肯回去为单位卖命……
      “所以,白喜光赶鸭子上架派你来这里招聘?”
      “是,也不全是。”
      “他让你过来招聘,不是大材小用么。”我抬眼看着他,奇怪林平睿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来没见他说过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是我主动要求的这份差事。“林平睿从他面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份A四的纸张递给我,我以为是招工填报表,接过去看也没看上面的内容,随手扔在桌子上。
      “你以为这样能招到人吗?对这种不把工人当人看的企业,谁会吃回头草?反正我不会!”
      “公司裁员的举措也是迫不得已,企业被那么庞大的富余人员拖累,只能坐以待毙。其实我们工人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工作上挑肥拣瘦,偷奸耍滑,工作时间干私活,这都是真实存在的。”
      “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么多年,单位领导几次精简人员,裁减的都是基层的工人,而科室人员是越裁越多。上面人浮于事,对下面却大刀阔斧,你看看这次大裁员,有几个是办公室的科员?我们工人凭什么供养他们……”
      说话间,有两个年轻人过来应聘,林平睿立刻收敛起笑容,表情严肃进入接待状态,询问对方的年龄、之前从事过什么工作、有没有进驻过建筑工地等。我本想带孩子离开,毕竟是工作场所,但又不好打断他的工作,只好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等待。我随手拿起林平睿刚才递给我的张纸,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招聘简报,而是一张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林云熠,小名熠熠,两岁半,上身穿红白相间的格子上衣,下身穿宝蓝色秋裤,于某年某月某日在某某某街坊走失,有知其下落者,请与其家人联系……
      看过那张寻人启事上的名字,我的心突然就提起来。
      “林科长,这是怎么回事?”待林平睿接待完那两个应聘的,我把那寻人启事推到他面前。
      “这就是我为什么主动要求干这份差事的原因。”林平睿叹了口气道:“熠熠是我儿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心悸地问道,完全忘了寻人启事上是写着孩子的失踪日期的。
      林平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然后他简单说了孩子丢失的过程。他的一双儿女午饭后在家门口玩,等他下班从单位回家,楼下一帮孩子堆里却只剩下他的女儿。他楼上楼下找遍了孩子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见到孩子的身影。他从两个稍大一些孩子的口中得到熠熠是被一个男人抱走的,可是这个男人具体的样貌,又能从几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嘴里了解到多少呢。
      “怎么那么大意呢?那么小的孩子在楼下玩耍难道没有大人看护?”我心悸地扶住胸口。怨不得林平睿在看到闹闹身边没有大人看护,会是那种反应。
      林平睿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将双手插进长长的头发里头埋在胸前沉默了半天。坐在他身边的我,能感到他深深的自责和压抑,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丢失孩子的痛苦恐怕会是他一生的痛。跟他告别时,我从他那里要了一沓寻人启事,安慰他说孩子一定会找到的。其实自己心里非常明白,找到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之后我再没去过那个人才市场,怕见到林平睿落拓的样子。
      这期间我接到岳志菁的两封信,都是寄到李大功单位的,寄给我的第一封信是挂号信,信上特别注明(李大功转施晓凡亲启)我之所以给岳志菁留下李大功单位的地址,就是怕收不到她的回信。邮递员投递信件,第一个接触的就是单位门房,李大功能第一时间接收到。大功把信件交给我,也没多问就回去上班了。既然信封上标明让我亲启,说明她不希望李大功看到,信里一定有她不想让人知道了隐私。鉴于我上次信中问过她孩子的事,小菁信中回复说她丈夫在在部队受过伤,伤到了那里,失去了生育能力。小菁说这是不是上天对她打掉第一个孩子的惩罚?小菁丈夫伤到了那个地方,而且是在他们领结婚证之后,我认为这个所谓的军人太自私了,因为这意味着小菁不仅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他甚至剥夺了她“□□”的权利。我在回信中规劝小菁别因第一次婚姻的不幸,就把自己“贱卖”了,你拿婚姻不管换回来的是什么都得不偿失……
      半个月后我接到小菁的回信,她对我上次信上的内容一一作了回应。她说她丈夫虽然伤到了生殖系统,却没有失去性功能。结婚后她对于丈夫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她发现丈夫的很多优点,比如包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以及一个真正军人才有的家国情怀。小菁提到她丈夫每月都拿出一部分工资资助和他一起执行任务而牺牲的战友的家人。这情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信尾,小菁让我放心,说她找到了可以依靠一生的伴侣,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和她丈夫已经商量好了,等有了一定的积蓄,就会考虑收养一个孩子。她愉悦的的口吻说,他们福利院有许多被遗弃的孩子,她可以中饱私囊踅摸一个漂亮的孩子,来弥补人生的遗憾。小菁提到福利院的孩子,让我想到林平睿丢失的孩子,我回信附上了熠熠的寻人启事,希望小菁能多多留意。自己也知道深圳离我们居住的城市那么远,找到熠熠希望渺然。
      施晓妍打来电话说母亲病了,让我过去看护。她已经在母亲那儿呆了两天,再续假恐怕要扣工资了。连着下了两天雨,雨把地面泡得泥泞不堪,我骑车带着闹闹出门,路滑的得根本没法骑车。我只好返回家里,换上雨鞋带闹闹去总站坐公交车。只有总站才有去南区母亲那儿的公交车。去总站的路上有一小段很陡的土路,我背着闹闹脚底下直打滑。有一辆三轮黄包车经过我身边,眼见车轱辘不堪负重往后面打搓溜,我急忙伸手从后面托住车身。我就这么一手推着黄包车,一手背着闹闹,一直把黄包车送上平路才撒手。黄包车突然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我听到黄包车夫和客人的对话。
      “下来。”听黄包车的话明显带着怒气。
      “没到站牌呢,你把我送到站牌,我给你多加一块钱。”客人不愿下车,其实站牌并不太远,他是怕弄脏了鞋子。
      “你给大爷我加一百块,大爷我也不伺候!”
      这时候我已经超过黄包车,发现黄包车夫竟然是白胖子,白胖子黑黝黝的脸上满面怒容。我再往车上看,车上坐着的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白胖子。车上的胖子本不想下车,看到白胖子一副要打人的架势,乖乖地下车,付了车钱,往站牌那边走去。没走两步就摔了一个大屁蹲,弄了一身的泥,滑稽样令人想笑。
      “白师傅,你怎么蹬上黄包车了?”
      “施晓凡,刚才谢谢你。”白胖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这么说,他骑车从我身边经过时,就已经认出了我。
      “没事,白师傅,你脾气真得改改。”我由衷地劝他。
      “不是,就刚才拉的那主儿,上车前就跟我讨价还价。一共四站地,足有六里地,我要五块钱,不高吧,他愣跟我还价到三块。三块就三块吧,反正生意也不好做。我气的是刚才那段上坡路,车都快翻了,我让他下来走两步,他怕脏了鞋,说什么都不肯下来……今儿出门没看皇历,遇上这么个鸟人。”
      “白师傅,不是我说你,你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干这个,哪天在跟人打起来。”
      “不干这个干什么,别的咱又不会干。我不像你们,有文化,走哪都能吃得开。我一家四口全靠我这个大老粗养活,我一天不出去,全家人就都得喝西北风。”
      我在单位的时候就听说,白胖子家里挺困难的,老婆腿脚有一点残疾,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他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一家人的生活全靠他的那点工资,如今从单位买断,等于是断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施晓凡,你这是要去哪儿,我送你吧。”白胖子要去抱闹闹上车。
      “不用,不用,前面就是公交车站牌,马上就到了。”我忽然想到白胖子登黄包车流动性大,接触的人广,于是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寻人启事地给他,“白师傅,你登黄包车接触人比较广,麻烦你帮着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
      白胖子接过寻人启事,抬头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转身从黄包车箱包里拿出一沓纸来递给我。我接过去一看,那沓纸上印的内容,跟我手上的一样。
      “你也知道林平睿的孩子丢了?”
      “林平睿家和我妈家住一栋楼,门对门。”
      “太大意了,怎么就能把孩子丢了呢。”我叹口气。
      “还不怪林科那不着调的老婆,那天她要不是她急着去打麻将,把两个孩子扔在楼下等林科,那孩子也不可能丢。”
      “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说起来,这件事还跟你有点关系。”白胖子看着我,眼神有点怪异。
      “跟我有什么关系!”白胖子脑子被驴踢了么,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记得两个月前你和林科在林荫路那个小饭馆吃饭那天么?”
      白胖子说的什么林荫路还是什么路,我已经记不清楚,但我和林平睿在一起吃饭不过两次,一次是在工地,还有一次就是我买断前,一次中午下班我和林平睿恰巧碰到,我临时起意请他吃了一顿饭。
      “那又怎么样?”我越听越糊涂。
      “孩子就是在中午那个时辰丢的。”
      “啊?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一下揪起来。
      白胖子说出事那天林平睿回家,看到楼下的一群孩子中只有女儿一个人,平时两个孩子都是形影不离的。他抱着女儿上楼,到家一看儿子也不在家。他问午睡刚醒的母亲熠熠去哪儿了?母亲说吃完饭,他老婆就带两个孩子下楼了。林平睿的老婆从单位下岗就恋上了搓麻,只要有人给她看孩子,她白天晚上的打。林平睿觉得不对劲,急忙赶到麻将馆,见儿子不在,当时就疯了。暴怒的他把麻将馆的桌子掀翻了,第一次动手打了老婆。那段时间他疯了似的四处找孩子。他老婆也不知道从谁口中得知孩子丢的那天中午自己的老公跟一个女人在外面吃饭,疑神疑鬼的她几次闹着要找和她老公在一起的女人算账。
      “对了,她没找你麻烦吧?”
      “她凭什么找我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
      “她当妈的自己没尽到看护的责任,凭什么怪怨别人?”虽然这样说,心还是有点虚。
      “其实林平睿一直都挺惯着他老婆的。出事那天林科本来跟家人说好中午回家吃饭的。吃过饭,孩子的奶奶去午睡,他老婆和孩子等他。麻将馆那边的麻友说三缺一,几次催她赶快过去。他老婆把两个孩子带到楼下,让两个孩子跟楼下的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一起玩等爸爸回来,她直接去了麻将馆……。”
      “你这都听谁说的?”
      “出事前半个月,我们那片儿平房拆迁,我们一家四口就搬到我妈那儿住了,我妈家和林科家住对门,那段时间总能听到两口子吵架。”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孩子刚丢那阵,林科连班也不上了四处去找孩子,也不怎么着家。街坊邻居传着说两个人闹离婚,也不知办没办手续,反正有阵子不见林科他老婆了,也许是回娘家了吧。”
      听到林平睿因为孩子的事儿闹离婚,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车站到了我还幽幽地想着心事。白胖子停下车,转过头来:“别多想了,又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会那么寸,一顿饭的功夫就把孩子丢了。”他的话让我听了反而越发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我下了车,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塞给他,白胖子虎着脸着说:“施晓凡,你这是干啥,打我脸呢?”白胖子把闹闹抱下车,将钱塞进闹闹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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