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奈何桥》冰的光芒

29、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快乐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年根儿。小时候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就掐算日子盼着过年，大了反到特别怕过年。离春节还差七天学校才放假。这几天我片刻没消停，娘家、婆家、自己家，轮番忙活打扫卫生。本地讲究大年三十那天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的，因此大年二十九那天，我、施晓妍、施小芸相约来到母亲家。一来看看母亲那里还有什么没收拾的；二来查看一下小卖部预备的货物是否充足。施晓妍和晓芸跟母亲讨论以往哪种货物往年卖得好，哪种容易滞销，商量货物该储备多少。我不参与她们的讨论，我只管把家打扫干净，以及做一家人的午饭。母亲家我在前两天已经彻底打扫过，今天我除了做饭，没其他事儿可干。上午施晓妍和施晓芸往批发部跑了两趟，就把货进得差不多了。吃过午饭，施晓妍午觉也没睡，又骑车去了啤酒厂，跟车拉回二十箱啤酒。司机说到了年根，啤酒箱奇缺，厂里不让把酒箱压在经销店。于是我们只好把啤酒箱腾出来。把啤酒依墙码放在小卖部后面的货房。啤酒箱装上车，施晓妍要跟车回去，说她的自行车还在啤酒厂。走时告诉我们说她取上车子，就直接回自己家了。等车开动了，施晓妍扶着马槽的栏杆告诉母亲说她大姑姐初二回娘家，她初二要在婆婆家陪大姑姐，初三才能回来。母亲嘴上埋怨着施晓妍初二又不能回家过，但脸上却是一副欣慰的神色，对姐姐跟婆家的关系相处融洽，似乎很得意。下午施晓芸又去进了两趟货物，我则把家里的床单枕巾还有施晓蕾和母亲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了，忙活完了天都快黑了。我和施晓芸去院子里推车准备回家，母亲从屋里出来叫住我们。她说施晓妍初二回不来，你们也别过来了，等初三和你姐一起回来过年吧。我和施晓芸都愣了，我和晓芸对视了一眼。施晓芸“嗯”了一声，我则什么话都没说，推着车子离开了母亲家。
　　李大功他们家是本地人，对年节礼仪上特别重视。我们这儿过年的风俗习惯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大年初二那天，是要携丈夫回娘家过的。我不知该怎么把母亲初二不让回娘家的话跟李大功说，我张不开嘴。直到初二那天早晨李大功下夜班回家，见我还没起床，便催促我快点起床。他脱下制服，去里屋洗漱。洗漱完出来，见我还躺在床上有些急了。让我赶紧起床，再晚，他几个姐姐就得把我堵在被窝里了。我坐起身来，把母亲让初三回去的事说出来。我的声音尽可能地保持平静；尽量地不以为然；尽可能地轻描淡写，好让李大功把这件事看得无足轻重。李大功听完我的话后，有一些发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但基本上似没有情绪上的变化。他一句话没说转回里屋，在里面呆了很久才出来。出来后李大功口气平静叫我赶快穿衣服，他说既然不回娘家，那就赶快收拾好，去后面帮妈准备午饭，等几个姐姐回来看妈一个人忙活就不好了。我心里有气，不想过去。我让大功回去对他妈说我去了同学家拜年去了。李大功见劝不动我，就自己去后面了。可是不一会他转回来说他已经跟母亲说了我们今天不回娘家的事，他母亲让我过后面帮忙。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大功来到后面。过去没多长时间，大功的几个姐姐拉家带口前后脚全都到了。虽然不是同一时间到的，但是她们进门的第一句话如出一辙：咦，晓凡还没走呢？她们重复的问话，李大功反复的回答，以及她们在听到李大功回答完，她们脸上惊诧的表情一次次地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我闷头干活一句话都不说。等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偷偷地溜出来回了自己家，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李大功过来叫了我两次去后面吃饭，我都没搭理他。本来想着这件事不想让大功往心里去，到头来反倒是自己现了原形。我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母亲这么做实在过分!想当初我和李大功谈对象的时候，母亲竭尽讨好之能事，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家看。这才几天呀，母亲的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是的，终于把我这个瘟神嫁出去了，货契两清，就没必要掩饰自己的好恶了。但黄敏芝你的脸也变得太快，做得也太露骨了，就不能有点包容之心，好歹把你二女儿结婚第一年回门的日子应付过去！
　　我当然知道母亲这样做不是故意的，可正是她的无意之举才让人寒心，不经意的举动才更能露透出她真实的内心——她从来就没把她这个“二女儿”放在眼里，更别提能把我与她的亲女儿施晓妍相提并论。结婚前是，结婚后依然是这样。其实我内心没有落差，我只是感到特别难受。流过泪，心里的怨怼没有平复，反而如拍岸的惊涛越发汹涌，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我从床上爬起来，脸都没擦一把，推车出了家门。一路上的炮竹的爆炸如同我炸裂的心，我以与以往不可能的速度往母亲家狂奔。
　　到了母亲家门口，我把自行车扔到门外，推门进了院儿。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院子里居然整整齐齐摆放着五辆自行车，施晓蕾的那辆、施晓妍夫妇施晓芸夫妇的自行车都在。房间里传来欢声笑语，热闹非常。我疾步踱到院子中，侧目朝屋里看，窗户里面除了我和大功外，家里人一个不少全都围坐在方桌前，谈兴正欢。施晓妍在桌边收拾着碗筷，看来家宴刚刚结束，桌子上摆满了残羹剩饭。看到这么感人的合家欢的场景，我内心的痛楚无以名状，本想转身离开。可发自骨子里的悲愤，教我没能管住自己的脚，做出了相反的行为——我推门进去了。
　　“晓凡，你怎么来了？”施晓妍往厨房送碗碟，正好撞见了我。
　　“我不该来吗？我来是不扫了你们的兴！”我白了施晓妍一眼，竭尽大声地回应施晓妍的话，以便让里面的人都能听到。
　　施晓妍的笑容瞬间凝固消失了，我绕过呆若木鸡的施晓妍，大步走进客厅。
　　“晓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大功呢？”施晓芸站起来跟我打着招呼。表情尴尬，想必是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
　　“不经允许，他敢来吗！”我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狠狠地甩在床上。
　　“施晓凡，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呢？妈妈家谁想来谁来，谁拦着你们了！”施晓妍端着盘子转回到客厅，将手里的盘子顿在桌子上。
　　“哼，我们算老几，我想来，也得有人让啊！”
　　“施晓凡，你又抽的哪门子疯？这大年初二的，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你别没事找事！”施晓妍气得脸都变了颜色。
　　“你也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二？你也知道这天是出嫁的女儿回门的日子！可你知道，这娘家是专为你施晓妍一个人准备的。你不来，谁能享受得起这么高规格的待遇！你施晓妍初二要陪你大姑姐一家过年，我也就该陪着自己的大姑姐过初二，就该着看大姑姐一家人的脸色！”
　　“我陪我大姑姐过年，碍你什么事了……”施晓妍还要说什么，被施晓芸拽住了。
　　“妈，我问你，我是你亲生的吗？”我不再理会施晓妍，愤而把头转向坐在桌前一直低头不语的黄敏芝。我懒得理会她此时是什么心境。“……我即便不是你亲生的，但凡你把我当一个人待，你都不可能在我结婚的第一年说出那样的话!你要是看我多余，你何苦生我？当初生下来就该把我掐死！”
　　“晓凡，你别多心。其实我们今天都没打算来的……。”施晓芸要过来劝慰我。
　　“别跟我解释，做都做了，还解释什么！”我摆手制止了她。
　　我用手背擦了把眼泪，拿起床上的围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我没回自己家，去了中专的一个女同学家里，女同学还没成家，跟父母住在一起。同学的两个已成家的哥哥也都携老婆回了岳父母家。上门拜年的也没几个，家里很清静。我一直待到天黑，同学要留我在她家吃饭，我才告辞。我在街头踟蹰独行了好一会，估摸几个大姑姐都走了我才回去。
　　初二这天是大功这个星期最后一个夜班，我回去时他正在换衣服。见我回来，问我去哪了？我没心情搭理他，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李大功要去后面给我拿吃的，我没让。我说饿了自己会去后面。大功一走，我就上床了，可是饥肠辘辘的我根本睡不着。大功去厂里绕了一遭又回来了，从后面拿了两块蛋糕给我送过来，我吃了两口就更在了喉头。
　　天还没有亮，李大功没到下班时间就跑回来了。他把炉子捅着，待房间暖和起来，就开始催我起床。我根本没打算去母亲家。我把被子盖过头顶，不理他。李大功洗漱完换好衣服，看我还睡着，就自己先去了后面吃早点。等他回来天已经大亮了，见我还在床上打挺，也动了气。他问我到底为什么不回娘家？我坐起身来，冲他嚷着，不想去就是不想去，你要想去，你自己去！李大功说，你做女儿的不去，我去那里算什么？我说那就都不去，反正那儿又不缺我们俩。李大功见硬的不行就过来哄我，说昨晚上他上夜班，施晓妍打来电话，代表母亲向我道歉，说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让我们多担待点。我挣脱李大功说，今天是初三，不是初二，人说话可以反悔，可时间不可以倒流回去！她想让我初几回去我就得初几回去？我偏不！李大功见我软硬不吃，也没辙了。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起来磨磨蹭蹭开始叠被子，蓬头垢面地收拾家，也不去梳洗。大功看我根本没有回娘家的意思，摔门走了。听到门响，我的眼泪刷地下来了。我停下手中的活，坐在沙发上暗自流泪。不一会，李大功搀着婆婆站在我面前。
　　“妈，您来了。”我忙把手巾扔在茶几上，上去搀扶婆婆坐下。
　　“晓凡，我听大功说了。自己的妈妈，有哪块做得不对的地方，别跟她计较。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个受了委屈，她也心疼。”
　　我知道婆婆是个讷言的人，没什么文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婆婆唯一让我佩服的一点，是对几个女儿女婿一视同仁，没偏没向。我听大功说过，早几年他们家日子不太好过，每次女婿上门，婆婆都会准备两三个菜招待女婿。有一次大女婿头天上门，婆婆掏空了口袋准备了三个菜。没想到第二天二女婿也不请自到，身无分文的婆婆又悄悄去了邻居家借钱来款待女婿。邻居说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又不是外人。婆婆说，那哪成，都是一样的女婿，不能厚此薄彼！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能做到这样，让我不能不对婆婆心生敬意。
　　在婆婆的规劝下，我打起精神开始洗脸穿衣。婆婆不放心，直到把我们送出街坊，我和大功和拐上马路了，还看到婆婆站在街坊口目送着我们。我坐上大功的自行车后座正要上路，前面与我们相向开过来的一辆出租车，突然冲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我们面前，把我从自行车上别下来，李大功也吓了一跳。我斥骂司机怎么开车的？司机没下来，却从副驾驶那边下来一个人，居然是施晓芸的丈夫李士成。李士成跟我们说，妈特意交待，让他打车过来接我们的。李士成把我们的自行车放到出租车后备箱里，上了车，李士成一路上都在规劝我别生妈的气，说妈妈这样做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听出了李士成的弦外之音，他也对母亲不能够一碗水端平心存不满。听李士成的话，我心里反倒不舒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