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奈何桥》冰的光芒

2、第一章

　　第一章：撵出家门

　　不知道父亲走上这条不归路，是因为病痛，还是对婚姻生活的绝望。但是有一点我决不能原谅母亲——父亲走的那天晚上，母亲下班没有对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说过一句安慰的话，甚至没有踏进父亲的房间半步。这让我耿耿于怀。后来在与母亲的一次冲突中，我说得最恶毒的一句话就是：自打我记事起，你就在更年期，而且你一直在更年！这句话大概很伤她，她浑身哆嗦狠狠地在我脸上抽了一耳光后，对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你滚！你给我赶快滚——！
　　我嘲讽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作为妻子和母亲都异常失败的女人。我不会哭，我不会在这个女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滚就滚！当天我就在我的初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岳志菁替人看管的一间房子里住了下来。事实上，我只在那个房子里住了一宿，就落荒而逃了。
　　朋友替人看管的这个房子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人住，散发着浓重的发霉的气味儿。这种难闻的气味熏得我很长时间才睡着。第二天我就开始大扫除。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已经脏得看不出什么颜色的两个单人沙发上的毛巾和一个同样分辨不出什么颜色的窗帘需要清洗外，其他几乎再没有什么可洗的了。房间里一张双人床几乎占了房间面积的一半，床上铺的一块儿毡毯只罩住床的三分之二，剩下的床板都露在外面。房间的其他设施也很简单，一对上了锁的板儿箱，和一个双开门上面带着小抽屉褐紫色紫的柜子。我把毡毯晾晒在院子里的铁丝上，发现毡毯的背面布满了已经孵化和正在孵化的虫卵，它们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收拾那个双开门的小柜子时，从里面扫出半锹头老鼠屎，而柜子里面却没有一粒粮食。想必是老鼠吃完它们最后的晚餐就搬家了。拉开柜子上面的一个抽屉，里面的一张照片更加让我触目惊心。确切地说那是半张女人的照片，相片的边缘不齐，是被人为撕去了一半。剩下的这半张照片上女人的脸部扎满了银针。从残留在这半张的黑白照片上边缘衣袖上的轮廓，能估摸出这是一张男女的合影。我听岳志菁说过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个医生，想必是个中医。很显然他不是在研究什么医术，因为有两根银针穿透了照片中女人的瞳仁，扎破了我的手指。我忙把它丢进抽屉，不愿再去碰它。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连阳光照射进来都显不出一丝色彩的房间，唯一带有色彩的恐怕就是那张耶稣受难图了。它贴在两张单人沙发间的茶几后面的墙壁上。让我费解的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去亵渎教义，把恨，以这种龌龊的形式表现出来。
　　本来我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的，因为可以省去房租。我甚至想到要粉刷一下房间的墙壁，可是此时此刻我只想马上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给我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感，叫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我知道即使我将这间小屋粉刷一万遍，也掩盖不住它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隐晦的气息。
　　一整天我都躲在小菁家里。岳志菁和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她比我小几个月。她家就住在我住的那间平房后面的一栋平房里。我跟小菁说起我看到的那半张照片。如我所料，小菁跟我说，她也见过那张照片。她说眼睛上扎着银针的女人的是房子的女主人。我说，那撕下去的另半张一定是她丈夫，应该是个中医吧？小菁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小菁说，那个中医两年前就离开了，说是去找他老婆去了。听小菁说中医走之前的某个深夜，左邻右舍听到他们夫妻俩吵架的声音。第二天中医跟邻居说他老婆跟他赌气跑了。又过了几天，中医说去寻找他离家出走的老婆，走前把钥匙放在了岳志菁家。以后中医和他的女人谁都没有回来，也再没跟小菁的父母联系。
　　从小菁家出来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穿过狭长的长满杂草和鲜花的院落，推开房门我没有摸索墙壁，灯的开关不在墙壁上，灯绳吊在房子的中间。我走过去，感觉脚底下有些异样，每一脚踏在地板上都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我脚下感觉我是走到了灯绳底下了，因为床边灯绳下的水泥地板要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踏上去脚下有一种突兀的感觉。我挥了挥手，抓住了灯绳，灯亮了。在我眼睛适应了灯光的亮度后，我本能地向地上望去。
　　“啊——！”我惊叫着，一下就窜到了床上。如果有人看到我当时的样子，恐怕也会被我毛发倒立的恐怖样子吓坏的。我的脚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潮虫，像铺了一层粉灰色的地毯，不知是灯光的反射还是我变了声的惊叫吓着了它们，瞬间潮虫大军开始逃散，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只留下它们同伴的尸体——我的那几个湿乎乎的脚印，证明它们的存在。
　　我跑出房间，在院子里把晚上在小菁家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我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身上的皮肤抽搐在一起，起满了鸡皮疙瘩。我不敢想象，头天夜里我身下铺的是长满了蛆虫的毡子，而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又有多少这样令人作呕的虫子在我脸上、身上爬过……我打开院门想去小菁家住一宿，可是来到小菁家，他们家的院门已经从里面插住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把他们惊扰起来，于是又硬着头皮独自返回到那个阴森恐怖的院落。
　　我坐在靠院墙的一块儿石头上，仰望着天上清冷的月光。如果月亮有眼，她一定会看到我的眼泪一直没有干过。好在这个街坊对面有一家职工俱乐部，传出的舞曲一直延续到凌晨一两点钟才结束。
　　天终于亮了。再一次看一眼这个芳草萋萋的院落，真是花红草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不走进去又有谁能知道这繁荣背后的阴暗、晦涩还有它的藏污纳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