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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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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蓉有一首诗,名为《戏子》,诗中有一句十分经典——“我只是个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我虽不是个戏子,这句话却成了我的写照。
季宁的事足足让我缓了三四天才缓过来,在那之后,我又陷入了被□□的恐慌,有时候做梦会梦到道士收妖,有时候又梦到被科学实验室抓起做研究,不管是什么梦,司柳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离开我。
夜里醒来,越想越睡不着,挣扎了片刻,决定去趟厕所。
鉴于胆小,我素来先把门拉开了条缝往外觑看,等把阴影下的家具看了个仔细,这才利落出门,把灯一路开到卫生间。但这一次,我的视线被挡住了,眼前是一片雪白的衣袍,在头顶撞上温软的肉墙后,我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怎么在我门口?”我揉着脑袋,可劲儿委屈。
司柳蹲下身来看我,顺手带了一把:“我刚才听见你尖叫,做噩梦了?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蠢或者幼稚:“你说得对,不过妖也信这个么?嗯……不是,妖也会做梦吗?”
“那是自然,有的妖还会以梦为生,”司柳慢悠悠解释,“大概一千年前,在我沉眠之时,有一只妖想偷取我的梦境,被我发现,我将他的时间冻结,从此他便永远留在那个梦中。”
“永远?”他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我连去洗手间都给忘了。
司柳拉着我坐下,继续说:“你记得吗,我曾和你说过,时间有三种操纵的方式,回溯,静止,和加速。所谓永远,并不是字面上的永远,而是一种循环,一直重复梦境中的时间,直到生命消亡。”
“这便是静止?”
“静止的一种。”
我听着窗外的蝉鸣,不仅心烦意乱,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嘟哝着:“听起来有些可怕,司柳,和你相处那么久,我从未感觉到你身有戾气,这个梦很重要吗?值得你下杀手。”
“重要。”司柳脸上笑意消失,但他语气依旧平静,平静到我若不偷看,只听声音,会以为他在叙述别人的经历。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小心翼翼试探:“你……梦到了什么?”
其实这一问并没有抱着收到回答的信念,只是随口而来的期待,毕竟对我来说,二十年前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部记住,更何况是一千年,妖无非也是一种生命体,又不是计算机那种冰冷的超级处理器,这样的时光漫长到足够忘记很多事情。
所以,在司柳沉默的片刻,为了让自己不显得局促尴尬,我顺手抄了个茶杯去接水。
但他的声音很快叫住了我的步子:“我梦到了千年以后。”
千年以后,那不就是现在。
“所以?”我心里咯噔一下。
“有个姑娘半夜不睡觉,非要问我梦到了什么。”
我乐了,摊手大笑:“莫非这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正在讲故事,他讲的故事便是从前有座山……”
司柳一巴掌按在我的脸上,把我推进房间:“要是被偷走了梦,循环不就被打破了吗,若是那个姑娘再问我,我不就无梦可说了吗?”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其实静止也不是完全没用,譬如明早我妈叫我八点陪她出去办事,但我今晚失眠一小时,肯定睡不足,不如你让时间静止一会,我假装自己睡眠充足。”
司柳失笑,在我额头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机灵!”
“我睡了。”
我按着把手要关门,司柳忽然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小芒。”我肆无忌惮看着他那像麋鹿一样清亮的眼睛,“嗯”了一声。
“时间有时候比噩梦更可怕,噩梦终会消散,而时间永不停止。”司柳如是说,像他这样的妖族,能凭借妖力操控时间,但终究不能主宰时间。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点万物法天则地的凄凉感,但司柳的形象实在太暖,以至于他说的词句如此冰冷,出口时却被捂热了。
对我来说,我并不觉得永恒的时间是一种苦恼,换句话说,苦恼的不是时间,而是时间承载的无聊的生活。
如果是和喜欢的人,连永恒也不足够。
“司柳,有你在,我并不觉得时间难熬。”
我飞快地说完,关上门,捂着脸躺回床上,正打算关灯,美滋滋睡去,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趿上拖鞋冲了出去——
“真是太蠢了,上厕所也能忘!”
上午这种黄金档时间,我竟然被老妈拖着这个所那个办事处到处走,混到饭点,已经没了力气,下午到家,直接长在了沙发上。
数落声里,我打开了我的网店,发现还真有一条留言咨询,我这个许愿树洞,总是能汇聚一些有缘人。
于是,画画日程被我鸽了,我拿着手机开始回复消息。
“付费吐槽,附赠许愿,本阿拉丁神灯选择性实现,你想成为下一个脱非入欧的幸运儿吗?”
对方似乎没有接住我的抖机灵:“店主?”
我顿时丧失了兴趣,敲了一个:“在呢,亲,我们这个店的规矩是,必须吐槽和时间有关的事,我们的树洞听到了,没准儿能返给你惊喜券。”
对方打字很慢,我都刷了两条热搜微博了,切回来才发现他还正在输入,又等了十秒,信息才跳出来。
“我明白,我要说的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坐直身子,剥糖纸的手一抖,把水果糖剥到了垃圾桶,糖纸留在了指尖:“兄弟,你别开玩笑,我今天客串心理热线,不抖机灵了,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其实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有个心愿,但不想加重家人的心理负担,所以苦于无人倾诉,你愿意听我说,就足够了,我会支付足够的酬金。”
这个故事,其实并不复杂——
主人公叫赵昊,目前是一家跨国公司高管,拿着不菲的薪水,有房有车,年轻有为,和妻子结婚八年,有一个四岁的孩子。
半年前,他胃出血住院,病情反复持续,后来经过活检,确诊癌变。
眷恋生活,舍不得妻儿,都是人之常情。
其实听他自述,我除了觉得遗憾,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尤其是他说到早年在事务所如何拼命加班,如何披星戴月,如何为了家庭奋斗升职跳槽,最后却疏于亲情与陪伴。
说实话,这样的情节在八点档肥皂剧里,十分常见。而这些电视剧通常都有教化的意义,所以故事的结尾,一定会是主人公回归到家庭,对身边的亲人,更为珍惜和照顾。
但在深入的交谈中,我却被他感动了,感动的原因不只是同情,还有一个人客观的态度,说到底,不管怎样的生活,都是选择,所以赵昊在讲述他的故事时,并没有过多的吐苦水,这让我非常惊讶。
事实的陈述比故意的煽情,更让人理解,因为现实真是,生活不易。
作为一个长期待业在家的人,我很难理解连轴转的人究竟有多痛苦,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当人到了一定高度和位置时,上下班变成了一种很模糊的概念,工作永远做不完,24小时都会有人催促,有钱人也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游手好闲,躺着挣钱。
“我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如果我不这样,终有一天会被别人替代,也许就挣不到足够的钱供他们后半辈子无忧,但又因为这样,我这辈子永远地错过了陪伴的机会。”赵昊说道。
我捧着手机,删删改改,最后回了几个字:“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有的选择本来就只是选择,没有对错。”
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赵昊打字很慢,等了两分钟,才等到:“是啊,所以,我有一个愿望,关于时间。”
我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等了等,觉得对一个病人来说,打字太痛苦,我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打字不方便,可以发送语音,或者……电话也可以。”
消息刚发送,正等着他说心愿,手机忽然响了。我吓了一跳,毕竟我还没有把电话号码发过去。
“喂!”
“小芒,快换衣服下楼,给我顶两局,你妈我突然拉肚子,我得下场回来吃两片泻立停。”电话是老妈打过来的,背景音里还有麻将机洗牌的噪音。
我嘴角抽了抽,第一个念头是:“你都这样了还能坚持打麻将?”
“牌友不能等,快点!”老妈一个劲儿催促。
我将腿上的笔记本推到沙发上,攀着靠背伸长脖子往外看,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大太阳晒得足有38度,我不想出门。何况,我可是个肥宅,不见人是常态,什么时候还能顶人跟一群老太太打麻将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有职业素养,赵昊花了钱,天还没聊完呢!
但是,用这个理由解释,我妈绝对不会听,因为在她的保守概念里,聊天也能赚钱的估计只有某香蕉色行业……
我朝里屋望了望,司柳坐在窗台吃苹果,感受到我炽热的目光,回头冲我笑了笑。这一笑,令我果断放弃了这一念想——
司柳这么温柔的君子,肯定不会打麻将,让他去保不准整个月都要啃苹果了,必须得是个人精。
人精……这可难办了!
不过,更难办的是,这种间不容发的时刻,竟然还有人在“咚咚咚”捶我们家的门。
于是,我一手托着笔记本电脑随时关注赵昊信息,一手把手机塞到耳朵根下夹住,用脚对着防盗门踹了一脚:“暗号。”
门外的人一头雾水:“快开门,暗什么号!”
我听出了梅初泠的声音,更不想开门了,他一般上我们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比居委会大妈还大妈。
但我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看我半天没搭理,他又开始捶门:“诶,我知道暗号是什么了?”
我贴着门,听到一声长长的吸气声,随之而来的是中气十足的喊声:“白、芒、喜、欢、司……”
我打开了门,面无表情盯着他,没好气地说:“酱油,醋,盐巴,白糖,筷子,漏勺,锅铲……借哪个,快说!”
梅初泠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正经:“借你们家司柳。”
“不借!”我瞪了一眼,一口回绝,看在那个“你们家”的份上,倒是把语气软了软。
梅初泠一脸嫌弃:“喂,这么凶,金屋藏娇啊?”
这时候,我根本顾不得和他叫板,老妈的声音从电话里炸了出来,不用免提都能听得到的分贝,再看电脑上不停抖动的旺旺消息,我疯了,只能抓住梅初泠这根救命稻草:“可以啊,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