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操纵时间》姬婼

29、028

　　风暴平息，遗憾也了，我越发向往那种所谓的完美人设，决意好好“改造”性格，并且搜集素材画完漫画，好帮司柳完成回家的心愿。
　　于是，我注册了一个淘宝店，类似于倾听树洞，但更偏向于解决时间问题，我改了十版宝贝描述，鉴于超能力实在不可描述，一时之间还没有生意。

　　百无聊赖之下，只能先回到最初的任务。
　　根据最初的承诺，司柳设置法阵，带我回溯过去的时间线，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性格缺陷的根源究竟出在哪里，只能做出许多尝试。

　　“怎么尝试？”
　　“不如从看黑历史开始？”

　　其实也不是真的黑历史，而是一些藏在心里，从来不敢跟任何人分享的往事，有窘迫的，悲伤的，或许也有嘀笑皆非的。
　　我现在相信，人真的是一种有巨大倾诉需求的动物，否则，我不能接受自己有一天能从一基本不跟人交谈的死宅，变成现在的喋喋不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科学了？”
　　时间线被司柳拉成了一个长长的坐标轴，我伸手滑动，每一帧动画定格一个时间点，仿佛在蛋糕店拿着店员的IPAD选图样。
　　司柳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闭上双眼，进入冥想：“梅初泠说的，要人性化服务，你试试看，随意想个时段，搜索的范围会变得更窄。”我照做，果然如此。

　　正打算往前走，司柳却将我扯了回来：“你既然放弃灵魂体入阵，那么就意味着不能跟同一时期的自己处在同一个空间，我们只能站在画外。”
　　“抱歉，我忘了。”我低下头，像个乖巧的土拨鼠，老实赔礼。之前几次的行动和我关系不大，又习惯了实体东奔西跑的感觉，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我明白了他说的“画外”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我们虽置身于那片空间，但中间却有微不可见的断层，有点类似于……类似于梅初泠上次在小区门口买西瓜时的科普，说什么宇宙星系之间存在虚空和时滞，很难跨越。

　　眼前渐渐出现了画面。
　　晚自习之前，学校大门和教学楼几个楼道都塞满了人，所有人往楼上走，只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往楼下跑，跑到正门前的空地上，绕着几栋房子跑步。
　　也许周围的人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她脸红得好似憋出了血。

　　那是我，高中时候。
　　那一天吃完晚饭，我从厕所回来，被一个男孩子叫住，他要问我借一本漫画，可我并不想借给他，因为他风评不佳，借的东西总是容易弄丢，但碍于面子，我还是好声好气找了个借口搪塞。

　　没想到他不让我走，又缠着我问东问西，问能不能把作业借给他抄。我性子本就软，挨不住他低三下四苦苦哀求，正犹豫着，班主任进来了，可我背身站立，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
　　“白芒，你站着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就下去给我跑十圈再回来！”班主任在咆哮，我血气上涌，整个人脑子一嗡，连开口辩驳都忘了。

　　那小子是个经常惹祸的，垂死挣扎以口型求我别卖他，我刚瞪了一眼，班主任已经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推了出去，一字一句叮嘱：“跑十圈，一圈不能少，我在楼上看着！”
　　全班唰地一下全看了过来。

　　我硬着头皮走出了教室，其实刚才那道也只是预备铃，隔壁班也没有在做试卷，楼道上还有三两的人慢悠悠上楼。
　　班主任转过头，不再搭理我，把那些瞎看的眼睛怼了回去：“我说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合理利用，没听到铃声吗！隔壁的选择题都做了两道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散漫闲聊，你们把我话当耳边风？”

　　对于我们这样成绩要好不坏，多数时候兢兢业业听话，没犯过大错的学生来说，这十圈漫长得像慢刀子割猪肉，我心里起码次第起了不下五种心理情绪。
　　先是倔强，觉得不就是个跑步；后来是委屈，想着为什么只罚我一个；慢慢地变成自嘲，为什么自己刚才不争气辩驳，总是事后诸葛；继而，又放纵自己的懦弱，委屈得想哭……最后，我只觉得丢脸。

　　不是因为被罚，而是因为我只顾着想，没看路，摔了个狗吃屎，而且我还穿着夏季校服。

　　……

　　我捂着眼，没脸看画面，现在觉得这样的惩罚不痛不痒，甚至有种看沙雕喜剧片的错觉，但在过去，心里过不了坎，就觉得一整个月好像在班级里抬不起头。
　　说真的，现实没有那么多校园霸总和打架斗殴杀马特，死气沉沉的重点高中，每个人都过得很拘谨，一丁点小事，情绪便是大起大落。

　　“当时好气啊，但是我又怕我说了，就没人再跟我玩了，”我抬头去看司柳，怯怯地问，“是不是听起来很傻？”
　　司柳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呢？”

　　“中二的年龄嘛，总觉得要有两肋插刀的义气，才会有同学愿意跟你做朋友，”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说起来，更多的是平静，“我知道不对，但现在回头看，依旧觉得没法反驳曾经的自己，因为那时候除了读书，我确实很孤独，像我这样成绩很一般的女生，哪怕想自以为是把学习当成朋友，也做不到，考试不会给我任何成就感。”

　　我并没有奢求他能听懂多少，甚至感同身受，毕竟大妖的生活和人截然不同，也许透过妖族杀伐热血斗争来看人类单调而可复制的生活，会有那么点无趣。
　　所以，我只是想趁势找个人吐槽，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画面中的女孩跑完步，没有立刻回到教室，而是在花坛边坐了一会，望着空落落的校园，开始哭鼻子。
　　其实我没什么恨意，也不讨厌班主任，更没有所谓的心理开脱，我只是单纯地想，如果有那么个人，假装出来扫个地，找个东西，吃饱了撑的跟我一起做运动，就好了。

　　一个人的感觉很讨厌，特别是在尴尬的时候。

　　等我回到教室，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沮丧的心情说来就来，显得那么莫名其妙。
　　下课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去质问那个男生，但他却躲了出去，在去厕所回来的时候，隔着一面墙，听到他小声跟人说：“还好老妖婆没看见我，不然下去跑步，丢死人啊，就像白芒那样，还真傻傻跑了十圈，胖子跟我说的，他坐窗边，还数了哈哈哈哈！”

　　画面到这里结束，我们离开了这个时间点。
　　司柳停步转身，两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了个我从没想过的问题：“如果现在让你回到那段时光，你还会想指责那个男生吗？”

　　我想了想，小声说：“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
　　“嗯？”
　　“因为过去的我一无所有，就是很懦弱啊，所以每一个小决定都敏感而脆弱，也许重来一百遍，我依旧不可能转性，冲上去一巴掌说‘去他妈的，敢在老娘背后说闲话’，”我被自己的语气逗乐了，反而笑了起来，“是吧，但现在我经历不同，有林薇薇，有唐姐，甚至还有……你，虽然我依旧不会选择那样的方式，但是心态不一样了，我不计较。”

　　能说出“我不计较”四个牛逼哄哄的字，在遇到司柳前简直天方夜谭。

　　“你看，我的青春好简单，就像一杯白开水。”
　　只要握着司柳的手，只需要一个心念变化，时间点也随之变化。我一边走，一边指着那些过往的斑斑时光，平静地说：“我想起来这本书了，以前有一个朋友跟我借，后来她把封皮弄破了，我心疼了好久，以后都找借口搪塞，其实明明只值二十块钱。”
　　我停下脚步：“司柳，我是不是很小气？”

　　司柳点点头，眼睛里都是化开的星光：“小气鬼。”
　　这语气没有半点指责，倒像是宠溺，我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偷笑着避开他的目光，低声呢喃：“因为是心爱的东西，就会舍不得。”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我笑着点头：“是啊，自己奉若珍宝的东西，在别人那里不值一钱。但人的心，也会随着时间改变，”我顿了顿，向远处跑开，假装自己是蓦然停驻，又乍然振翅的蝴蝶，“现在再让我看，我不觉得这本书有多重要，因为我可以买很多很多本，反倒是跟借书人的情谊，更加重要。”

　　“司柳！”
　　我站在十步以外向他挥手，因为心中骤然潮生的欢喜，整个时间线都急速地滚动起来，画外的光幕下，我和他四目相对，终于说出了我小时候的希冀：“我特别希望有一个人能懂我，为此我曾不惜暴露我的日记给我爸妈，可惜他们并不理解。活到现在，最为得意的几件事被我翻来覆去讲给新朋友，可惜他们没有留下，也没能记住。”

　　“被读取记忆也在所不惜吗？”
　　司柳忽然伸手蒙住他自己的眼睛，两指间开了一条缝，仿佛在说“我不是故意偷窥你的过”。其实他大可不必逗我，如果是他，我想分享，而没有丁点责怪。

　　说是懂一个人，不如说是包容一个人。
　　懂她的好，也懂她的不足。

　　“因为我是个不会撒娇的人，所以，如果我知道那个人懂我，有的话说起来，就不会再觉得尴尬。”我一步一步走回他身边。
　　“比如？”
　　鼻尖在失神的一瞬间撞到了他的胸口，我猝然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随后鬼使神差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左胸膛，故作正经：“比如，你看到了我的心，可以让我也看看你的心吗？”

　　啊啊啊啊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