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为离》揽月客

3、【3】

　　不出太医所料，执明果然没几日就醒了过来，只是整个人愣愣的，少言寡语，慕容离前去看他，也并不理睬，但这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慕容离只当他是刚从病中抽离，身体还未好全，找了莫澜进宫陪他，果然情况有些好转。

　　执明恢复的第二天，宫人们都有些奇怪，今日王上怎么不到卯时就起来了，还叫人拿了朝服，从前哪次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太傅派人来催都不肯去，如今却早早叫人备了辇轿，整理了冠冕，九道琉璃遮住了他英俊面容。

　　起来梳洗时，有太监给执明梳头，不小心扯到了执明头发，小太监忙跪地请罪，若从前，执明定会火冒三丈骂他蠢货，再去慕容离身边讨宠，怨怪别人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可今天晨起，执明只是斜晲了那人一眼，换了另一个人替他挽发，也并没有责罚，众人面面相觑，都道王上病了一场，仿佛和换了个人一样。

　　上朝时，众人皆是一惊，王上竟然来得比他们还早，太傅站在文武百官最前列，看着年轻的帝王突然间像是沉稳了许多，一时间老泪纵横，欣慰非常，王上这是知道收心，终于浪子回头了，总不至于将来无颜面见先王。

　　王座上，执明并不说话，仍有些倦色，他昨夜覆去翻来，一直在想自己是如何回来这个从前的世界，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如今透过面前的琉璃珠帘，执明看着身形已经有些微弯的太傅，总算确认了，自己回来了，他的太傅尚在，莫澜尚在。

　　他眼角不禁有些湿润，当日瑶光城楼上看着太傅为了自己撞上了刀刃，血溅三尺，他失了这个如父亲一般的亲人，痛苦万分，总以为慕容离从今往后会成为他乱世中和他并肩携手的倚仗，可最后呢，他此前从未放在心上的子煜为了他，魂归异乡，最后他才知，他从见到慕容离的第一眼，便已经进入了他的算计中，他攥着玄色衣袍，良久复又松开，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粘糯微酸的米糕，此刻终于滚下了肚，终于能说出话。

　　“来人，给太傅赐座，太傅年事已高，又于社稷有大功，即日起，从此上朝免跪拜之礼，坐下商讨国事即可。”

　　太傅虽然位高权重，从前大小事都受执明倚仗，可毕竟一国之中，难免会有人有微词，说此举于礼不合，太傅本想拒绝，却听见执明又道：坐朝议事，自我天权立国以来，便已有先例，有人觉得于礼不合，难道是对我天权历代先王有何不满？且我天权向来有礼敬贤臣，太傅又为两朝帝师，难道还当不起这份尊荣？”

　　一番言辞，不容拒绝，说得众人皆是哑口无言，众人看着昔日的草包帝王，如今言谈竟如此有理有据，便不再多言，只得听令，说话间，就有两个小太监了抬了张红酸枝椅子放在了太傅身后，并搀着太傅坐下。

　　“众卿可有事启奏？”

　　待太傅坐定，执明看着座下的臣子，一双漆黑的眼眸里，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寒意，太傅看着，隐隐有些担心，众大臣听着执明问话，皆是左右打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讲起。

　　“众卿无事可奏？”执明又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子，见众臣面面相觑，嘴角往上勾了勾，“那本王倒是有件事要告知诸位大臣。”

　　“兰台令一职，位同御史中丞，然本王此前一意孤行，将此职授予一乐倌伶人，实乃荒谬至极，太傅多次劝谏未果，如今本王病中常思己过，决心痛改前非，李牧李大人心智沉稳，本王决定，此职以后便由他接任。”李牧是太傅此前朝中颇为得意的门生，做事稳重，此前太傅就有意推举，这几日执明醒来后，颇多考察，决定了他。

　　乐倌？伶人？

　　病好后的执明就是这么称呼慕容离的，太傅没有想到，执明病突然间就性情大变，却听殿上那人又道：“李牧，还不谢恩？”

　　站在文官中间的莫澜闻言惊得差点将手中的玉圭掉到地上，太傅浑圆的眼睛突然瞪了老大，拈了拈胡须，盯着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帝王，满朝文武皆是冷汗连连:众臣震惊之后，又在感慨，帝王之情，最是善变，今日待你好，兰台令，血玉都送得，只不过半年，如今王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过是个逗乐取笑的乐师罢了，什么时候想扔便扔了，感慨之后又是一阵哂笑。

　　李牧被这突如其来的鸿运当头一棒，打得头晕眼花，回过神来后正准备磕头谢恩，却突然被站起来的太傅拦下，不解地看了眼自己的老师。

　　“请王上三思。”

　　执明抬头，发现说话之人竟是太傅，太傅虽自慕容离进宫，他心中百般的不情愿，怕王上因他而误了国事，然慕容离病中照顾执明之心，他是看在眼中的，且处理朝政，桩桩件件确实有功于天权，如此下来，对他也认了不少。

　　“太傅可是对此安排有何不满？”执明左手摸着殿上冰凉的王座，一股寒意传进了他的心底，心中隐隐作痛，“难不成太傅现在改了主意，要本王留那慕容离做兰台令？”

　　“王上，老臣虽不喜慕容离，可他此前从未做有损我天权之事，王上骤然换人，老臣想知道王上为何这么做？”太傅问道。

　　“自然是他才不配位，他日史书工笔，本王也不想落个玩物丧志，宠幸伶人的名声，太傅不是希望本王专心朝政，太傅如今可安心了。”见太傅仍要再言，执明抢先一步道，“听宫人说，本王病中太傅日夜操劳，今日朝会就且到此处，本王会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折子批了，太傅也早些回去歇息，我已命宫中太医院送了补品去太傅府上。”

　　“王上，这……”

　　“好了，散朝吧，太傅无需再言，李牧，你既是太傅得意门生，本王希望你来日也如太傅一般，做我天权的股肱之臣。”

　　李牧满腹心事，见太傅不再阻拦，出了列，跪在殿前：“谢王上，臣必不负王上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