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为离》揽月客

1、【1】

　　天权的冬天并不很冷，所以少有下雪的时候，可偏偏今年南宿使臣前来，进献了一种只有雪天才能开的奇花，名唤什么什么雪娘子，盛开之时犹如冰肌玉骨的美人雪中翩翩起舞，南宿使臣在朝堂说得神乎其神，执明在大殿上听得昏昏欲睡。

　　再好看，能有我家阿离好看吗？

　　若不是为着两国邦交，执明简直想扯了袖子把头蒙上直接睡过去，好容易下了朝去向煦台找阿离，见阿离一身单衣，正站在亭中那里吹箫，执明转头就劈头盖脸训斥了一旁的宫人。

　　“一群蠢货，本王不在，你们连拿披风的眼力见儿都没有了，阿离要是染了风寒，赏你们一人一顿板子。”

　　“还不快去！”

　　“是是是。”宫人小心翼翼，立马去取，心里却在腹诽:明明是那位主儿不让拿，这平白无故地又挨了一顿骂。

　　“王上？”

　　箫声蓦地停了，慕容离转过身，正好对上了执明有些尴尬的脸。

　　“阿离怎么不吹了？本王还想再听听呢。”

　　执明虽然火气大，但不忍扰了阿离吹箫的兴致，说话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没想到还是被慕容离听到了，于是几步上了台阶，走在了慕容离身旁，一碰他衣衫都有些微凉，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听宫人说，今日南宿遣人来我天权，王上此时不应该在大殿会见使臣吗，怎么这般早就下朝了？”慕容离被执明扶着坐在了石凳之上。

　　“也没什么打紧事，本王就都交给太傅处理了，不过是又派人送了些小玩意儿，咱们天权什么都有，也不稀罕那些，哎，对了，那使臣进献了盆花，说是叫什么雪娘子的，听起来还有点意思，就是花比人还娇贵，下了雪才开花，可咱们天权多少年才下一回雪，你说那使臣送这个东西给咱们，南宿王怎么想的？阿离还说本王脑子不灵醒，本王看那南宿王才是。”执明委屈撅着嘴，惹得慕容离嘴角牵起了一抹笑。

　　“阿离笑了。”慕容离难得他笑，执明早朝时那股子憋闷劲儿顿时烟消云散了，忙欣喜地搂住了他，“阿离，你多笑笑好不好，那什么劳什子花，哪有阿离笑起来好看啊。”

　　慕容离见他孩子心性，无奈宠溺道:“王上，这花极生在南宿极为苦寒之地，极为难得，如今他们使臣千里迢迢送来，可见南宿与我天权交好的诚意，王上切不可怠慢了。”

　　“阿离说得是，那阿离想看看吗？等下了雪，本王和一同赏。”

　　“嗯。”慕容离不忍拒绝。

　　因着这一句浅浅的“嗯”，执明盼雪盼了好些日子，甚至请了宫里看星象的老臣前来算什么时候下雪，等了近两三个月，终于等到了那雪，兴致冲冲地派人去取，结果自己却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三两日，朝都没上，他病了几日，慕容离便在他榻前守了几日，但就是发着高热，还不见好。

　　执明生病的这些天，天权的雪倒是下得纷纷扬扬，殿外头积了厚厚的一层，慕容离守在他身边，见他高热不退，脸儿烧得通红，心里焦躁的很。

　　平日那么跳脱的一个人，现下昏沉沉躺在床上，换作谁能受得了，一连几日朝堂上的事儿都由慕容离和太傅处理，慕容离又要顾着看折子，又要顾着照看执明，整个人瘦了一圈。

　　前几日宫人来报，说那雪娘子开了，慕容离便命人放在了殿门口，好生看着，那雪娘子果真开得妖妖娆娆，美不胜收，慕容离拉过了宫人递过来的巾帕，给他轻轻擦了擦手。

　　“王上不是说要同我一起赏花吗？现如今花开了，王上的病是不是也要快点好起来了？”

　　一旁的宫人端着铜盆，见着慕容离身形有些微微摇晃，担心他将自己的身子熬坏:“慕容大人您下去歇歇吧，您不眠不休地照顾了王上这些日子，小的实在担心您身子吃不消，若是王上病好了，您又病倒了，这可怎么好？”

　　“我无事，你再去端盆水来，我将王上额头上的帕子换换。”慕容离想要起身，摸着床沿，将将直起了身子，眼前却猛地一黑，昏了过去，急得宫人忙喊人。

　　“来人！慕容大人，快来人啊！”

　　殿外头的宫人听见了，忙进来七手八脚地把慕容离抬到了一旁，唤了太医诊治，太医搭了脉，又是掐人中，过了片刻，慕容离这才缓了过来，掀起眼皮看着跪在一旁的太医。

　　“太医，我这是……”

　　“慕容大人安心，您的身体并无大碍，多注意休息便可，只是您这几日日夜不休照顾王上，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微臣恳请慕容大人换旁人来侍疾吧，否则像此等情况怕是还会再有。”老太医跪在一旁微微低着头。

　　“既如此那就听太医的，劳烦太医给开副方子，调养调养，至于换人侍疾，小顺子，今日就且让莫澜大人暂代吧。”

　　慕容离扶额，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尽管此时他没什么精神，但看着却病若西子，自有一番美态，太医并不敢抬头看，虽之前也曾见过慕容离，但每次见到，仍然觉得这副面容乃是上天恩赐，惊心动魄的直往人眼里戳，稍稍理解了执明为何对他执念，美人如斯，朝廷江山尽可不要了。

　　“是。”

　　小顺子应答，又遣了人去请莫澜，几个宫人领了命，请人路上，窸窸窣窣地悄悄议论着。

　　“这些日子，慕容大人对王上真是尽心，我瞧着都感动啊。”

　　“那是，不过咱们王上对慕容大人也是真好，把他当心尖尖儿上的人宠着，虽然刚进宫时待王上总是冷冰冰的，我总以为慕容大人的心是冰块做的捂也捂不热，可这天底下的人哪，只要碰到了咱们王上，有哪个人还能抗的住，尽都化了。”

　　另一个宫人笑着应是。

　　莫澜被请进宫守了半日，给执明喂了汤药，刚打算靠在床边眯会儿，却听着执明口中含混不清得叫着一人的名字，执明此刻像是被梦魇住了，挣扎着手也从被子里伸出来，五指伸开，好似要抓住什么一样。

　　“王上，您叫谁？”

　　莫澜在一旁，慌忙握住了执明的手，执明脸色苍白，眼角却渗着泪。

　　“子……子。”执明哭得更厉害了，把莫澜的手抓的生疼。

　　“子什么？”莫澜忍着痛把执明的手掰开，又凑近了他，听他言语，“王上，您要什么？”

　　“子……子煜，别走。”

　　“我错了。”

　　“子煜，我……”

　　子煜？

　　莫澜惊得瞪大了眼睛，此人的名字从未听说过，王上病中唤的此人究竟是谁，王上对慕容离如今偏宠到如此地步，梦中唤的人却并不是他，真叫人难琢磨。

　　执明仍旧痛苦得呼喊，只哭了半日，又昏睡了过去。

　　莫澜见他终于哭累了，这才把他掖了被角，又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整个人已经是满头大汗，可心中依然盘旋着一个疑问:子煜，到底是谁？

　　正思量间，不知何时，慕容离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莫澜，王上方才怎么了？”

　　莫澜大惊失色，整个人如梦初醒，看到慕容离后，担心方才的话被慕容离听到，说话也磕磕巴巴:“阿离……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太医不是让你歇着吗？”

　　“担心王上，我就想着再过来看看，可听见殿中吵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慕容离手中还提着一食盒，“莫澜想必还未进吃饭吧，我带了些菜，你将就吃些。”

　　“好，王上他……他就是做噩梦了，你，你别多想。”

　　这话一说出口，莫澜就有些后悔，好端端地说个没多想，听起来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怨怪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暗搓搓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无妨，王上平日病中不这样的，今日不凑巧把你惊着了，莫澜别往心里去，今日辛苦，你先去吃饭，我来照看王上。”慕容离已坐在了榻边，手伸上去，碰了碰执明额头。

　　烫得慌。

　　“我侍疾不过半日，阿离你却照顾了这些日子，我实在不敢当辛苦二字。”

　　莫澜松了口气，慕容离没听到就好，于是拎着食盒去了外间吃东西。

　　待莫澜走后，慕容离这才坐在了一旁的软凳之上，抚着执明英俊的这时情绪稍微平静下来的面庞，眉间微蹙。

　　方才执明发烧说的胡话，他站在后头已然听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