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火山caner

8、第八章回忆-工作

　　曹勋高考完出去旅行后，婆婆把瑜伽课改到晚上，天天带着我出去做义工。去河道捡垃圾、去敬老院、去福利院、去给孤寡老人家里搞卫生，然后回来的路上跟我讲一大通人生道理。我已不是三岁小孩，什么道理不懂？我自己一地鸡毛都清不干净，哪里有闲心管河道上的垃圾？我妈我舅养我一场我都没尽过一天孝，我去给别人尽孝？我自己的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我去关爱别人的孩子？自己都苦不堪言，真是没心思陪她做神。我烦不胜烦，人越来越蔫，叫做什么都做，就是不得劲。
　　佳音当着我的面就说婆婆道德绑架。阅文百般阻拦，跟婆婆一次比一次吵得激烈，差点又被婆婆赶出去。最后还是公公发了话说婆婆可能把劲使错了地方，最好是先找份轻松的工作转移下生活重心，婆婆才开恩放过我。
　　婆婆给我安排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她开的一家高档品牌服装店做营业员，每天早上十点亲自送我到店里，下午五点再接我回来。
　　我念大学的时候在服装店做过小时工，并不是一点经验也没有，但是在这里，我就像立在橱窗里的模特。
　　店长出于老板的交待，偶尔安排我做些小事，却因我的木讷而摆不出好脸色。其他员工因为我是老板亲自接送，对我格外好奇，而我不愿满足她们的好奇心，于是她们对我不屑，直接将我忽视。店里进出的客人衣着光鲜亮丽，大都高人一等的表情让我望而却步，他们也自然不会去主动搭理一个连微笑都挤不出来的营业员。
　　每天七个小时比七年还长，才两天我就撑不住了，比出去做义工时还严重，又开始整夜失眠，连安眠药都不管用。
　　阅文吓坏了，一早起来就找婆婆又是一通吵。
　　婆婆没有让步，去店里的路上，她对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婚姻失败？因为你不够聪明。聪明的女人不会躲在男人的身后让男人受瞻前顾后之累，而是选择与男人并肩而立。男人不是铁打的，他也会累，也需要女人给他肩膀依靠。你看看现在你在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阅文如果在手术台上因你而分了心，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人家说红颜祸水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因为那些被称为祸水的红颜，基本上都足够自私自利。”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犀利地指责过，我气得混身发抖却无话可驳，大半天的时间都在气愤中度过，直到她提前接我下班。
　　她没有将我带回家，而是去医院。她有事要办，顺便送我去看心理医生。
　　到了医院住院部，她将我丢在大厅里，自己去办事。我无所事事，乱转转到了童趣室，杵门口看几个穿着宽大病服的孩子开心地和义工做游戏。许是被他们的笑声感染，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不少。
　　一个短发小女孩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画画，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我无聊之下走过去。她的纸上画着一架飞机，飞机上坐着一男一女一小孩。我猜想那应该是她和她的父母。稚嫩的笔画里，我看到了爱和渴望。
　　她仰头看着我说：“姐姐第一次来吗？我没见过你。”
　　我蹲下来，说：“是呀。你画得很漂亮。”
　　“妈妈今天生日，我想送给她。”
　　“真是好孩子。”
　　她腼腆地笑，继续埋头作画。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小时候，我也画过一张类似的画，画上有爸爸妈妈，有奶奶姐姐，有红日青山绿草鲜花，还有我。姐姐在画上写下“幸福的一家”，把它贴在她的奖状旁。妈妈借此说我有画画的天份，第二天就将老在家调皮的我哄去青少年宫学画画。
　　后来，这幅画被姐姐撕了。那时候的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只是笑话了一下她的脏脸，她就发那么大的脾气。我气得几天不理她，还把她的白裙子当画纸，印了许许多多的红手印。姐姐什么都没说，在她卧室的门上钉了一个钉子，把裙子挂在门上。
　　爸爸回来看到了，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还动手打了我。姐姐冲过来护着我，大声对爸爸说：“谁都不可以伤害我的妹妹！你更不可以！”可是那时候的我太任性，太不懂事，竟然怨怪姐姐，一把推开她躲进了房里哭。
　　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姐姐真的说到做到，用她的生命保护了我，我们的家也如那幅画的结局一样，从她去世那一刻起，碎成了渣。
　　婆婆办完事过来，我跟她一起离开。
　　大概是看我临走时挥手回应了小女孩的道别，路上，婆婆边走边对我说：“那个画画的小孩，有心脏病，半年内动手术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但是几十万的手术费对她家来说是天文数字。她妈妈承受不住压力已经三个月没有来看她。她爸爸在工地上干活，一个星期来送一次钱。她奶奶住在三十块一个月的小棚户里，每天给她送两餐饭菜过来，其他时间就用来捡废品卖，解决两祖孙的口粮。”
　　我唏嘘不已，下意识问：“没有人帮帮她吗？”
　　婆婆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看着我。“你以为个个都和你一样，失了父母马上有舅父母顶上给你依靠，失了一段婚姻马上有阅文这个傻子顶上给你依靠？你知道抑郁症还有另一种叫法吗？叫富贵病！你的人生是有很多坎坷伤痛，但是何希枝，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这份幸运的。金钱上你即使不富足也从未有过缺失，情感上总有替补。但是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只能靠自己，可能穷尽一生都在泥沼里挣扎，也不会有人伸手相帮。”
　　我局促不安。我确实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婆婆看我如此，又嗤笑一声，“你是想帮她吧？自己拿出钱来帮她呀！”
　　我顿时垂了头。彼时我算得上身无分文。
　　婆婆又说：“我倒是可以借给你，但是你现在上个班都上不好，怎么还？”
　　我沉默良久，始终没有勇气回答她。
　　婆婆没了耐心，沉着脸边走边说：“那个孩子非常地乖，吃药打针从来没有哭过，她还笑嘻嘻地跟护士说要快点好起来，要去上学，还说长大了赚了钱要带爸爸妈妈坐飞机去看升国旗。你呢？你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先不说帮助别人，居然连自食其力的本事都没有，我实在不知道你有哪点值得我儿子爱的。因为你可怜？哼，你觉得参着同情的爱能有多长久？人活着，总会遇到各种磨难，有身体的，有物质的，有情感的，如果个个像你这样一副全世界都欠着你的活死人样，那这个世界早就灭了！”
　　不久以后我才知道，她会如此了解那个孩子，是因为那个孩子本就是她准备资助的贫病之一。然而彼时我没有多想，只是不想小女孩画的那幅画会像我当初画的那幅画一样最终支离破碎。我不怕阅文哪天醒来，像哥哥一样突然觉得我除了拖累他，一无是处，但我害怕一个有梦有爱的生命像姐姐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而且，我答应过妈妈的，一定要好好的。
　　我终于被激起一点斗志，在她将我带进心理医生办公室转身离开时，用奔赴战场的口气叫住她对她说：“我会好好上班的。”然后生病以来第一次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
　　我从医院回来就躲进浴室，站在落地镜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从我脸上消失许久的笑容，练习欢迎辞令，一直练到肌肉僵硬。
　　阅文回来，我又缠着他，要他扮演客人陪我练习。
　　令我想不到的是，一整个晚上他都非常兴奋，双目熠熠生辉，仅管他演得像个二愣子。我终于体会到婆婆说的话有多正确。男人再爱你，也还是希望你积极向上不累赘的。
　　第二天上班，我主动跟同事打招呼，主动拖地整理衣架，主动跟在同事身后学习怎样与客户沟通，并且要求店长给我安排倒班。
　　过程很艰难，但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半年后，我的能力和锋芒让同事妒忌。但是我不介意她们再次孤立我，我只介意婆婆对我的业绩能否满意。
　　很快，婆婆觉得我没必要再屈居在这个小店，对我说：“去公司上班吧。公司的发展空间更大。”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必要，顺从她的安排进入工厂车间做一名最底层的文员。
　　进公司前，婆婆对我说：“不要锋芒毕露，否则你会寸步难行。最重要的一点，做事之前先要学会做人，在服装店里，其实你做得很失败。”
　　她说的我都懂，但我那时被功利心迷了眼，不愿与人虚与委蛇，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在车间跌跌撞撞半年多，吸取了许多教训，为人处事才渐渐游刃有余。从车间调职出来后，我便开始在各个分厂和分公司以及总公司的各个重要部门之间轮转，也开始了我火箭般的升职之路。这条路自然是公婆的安排，当我升任副总身份被公开后，公司很多人立刻否认我前期所有的努力，但我的能力却从未让公婆失望过。
　　我能有今天，最要感激的就是婆婆。她强行将我暴晒在太阳底下，横加干涉我的人生，但也是她让我的青春不至于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