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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鱼汤 ...

  •   【鱼汤】

      “阿林,出去买条鱼吧。”慕容之塞了一叠钞票在他怀里,向他眨了眨眼,一手拿着围裙一手取下他的外套,找到门前的钥匙扔进大衣衣袋里,“快去快回。”

      他点了点头,笑着出发了。

      天色还很早。

      灯红酒绿,灯花满樽。这种地方果然也是自己不喜欢的。就算是在白天也是污浊的空气,这里闷人。重金属的敲打和鸡尾酒带来的神经麻醉让她怅然若失。她望着手中那杯被损掉半杯的鸡尾酒,失神地摇晃了一下,摇了摇头。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果真这里不是自己喜欢的,也是那个人不喜欢的。还是有那个人身上的味道的地方才是自己喜欢的。

      当初对着G发下命令说如果林他不愿意回来就直接崩掉,这样的话会让自己遗憾终生。

      真烦。还是不去想的好。她把酒杯往地上一摔,站起身来。高跟鞋打得地面直叫疼。

      被打碎的鸡尾酒,像极了一摊血被洒在地上。酒吧中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走,回别墅。”

      “是,大姐。”

      这幢曾经让一条街的人都奢侈羡慕的别墅如今爬满了爬山虎,很是一副凋敝的样子。这个金屋子里有一间房是装上了铁窗的。这房间是他的。至于怎么来的,她听人说过。

      那是一段沉重而忧伤的回忆。

      她记得林曾经把自己的一切说给她听的时候,眼神中那种悲哀。

      林的父亲很有钱。为什么有钱,他就不知道了。

      林的母亲身子骨很弱,但林母亲很漂亮。林的父亲和母亲是在一个酒吧认识的。那时林的母亲是有名的调酒师,林的父亲因为一次失败而到那酒吧喝闷酒,被林母亲知道了。善良的调酒师为不幸的人调了一杯名叫蓝调的酒,便就着喝下了两人的后半生。

      林母亲在认识他父亲一年后怀上了林,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在林还没4岁的时候林母亲就病故了。因为林这孩子长得极像母亲,所以父亲很是重视。那时,据林说,父亲在当时环境最好的地方购置了一套别墅,还在自己的房间装上了铁栅栏和密码锁,而且还配了数十个保镖,生怕自己这宝贝儿子出了什么事。那时父亲请当地最好的音乐老师每天来教他钢琴、小提琴和唱歌,不许他和那一条街的小男孩特别是好斗的小男孩玩耍。本来刚死了母亲,性格本来就不好的;而且又被父亲逼着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失去了童年的乐子,他更是孤僻了。后来父亲被逼无奈放他出去玩了一天。他买了一把玩具手丨枪,兴奋极了。回家便被暴怒的父亲丢进了房间扒光了衣服暴打了一顿。那把惟一能成为童年乐趣的手丨枪在愤怒中变成了一堆塑料碎片。从此以后,父亲不让他知道除了音乐以外的任何东西。他从4岁到12岁,知晓的人——一个是保姆,一个是父亲。保姆就会听他弹琴和唱歌,夸他唱得动听和陪他玩什么的,不过后来那保姆听说被父亲解雇了,再后来就死了。他又是孤寂一人。12那年,门前的保镖在夜晚被鞭炮一样的声音打倒在地,再也没起来过。他原想自由了,一逃,却被打中了六七枪。当时已无意识的他拾起一柄枪喘着气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直到昏迷之前,他一共发了三枚子弹,射杀了两人。后来父亲再也没出现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死,这是万幸。不幸的是,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被人绑在床上揉着身体里的那六颗子弹壳逼问父亲去哪儿了。那一年,他艰难地熬过了人生最痛苦的一年,不止是被人暴打或者蹂躏或是折磨。但是他坚强地活下来了。后来身上的弹孔被治好,自己被人交给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在一处自由但荒无人烟的地方,洗脑,训练,以及一成不变的被折磨。

      只是林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自己吧。

      当初自己奉父亲之命杀死了他的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喜欢这人的。如果是这样,自己肯定会后悔吧。那蓝调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有自己的心知道。

      如今,也不能要那个叫之的护士留着他。就算骨灰。

      夜,黑了。

      路旁森林中的乌鸦被两声枪响惊起一片,聒噪地飞走了。

      一旁传来声轻轻的呻吟。

      “你,”一只黑色的枪精准地指着他的额头,“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头垂到胸口,用左手肘艰难地撑起有些僵硬的身体,右手捂住自己被人从后面打穿的大腿,试图跪起,却突然失去支撑,突然扑倒在地,左手帮助身体费力地想翻个身坐起,尔后又面朝上在原地砰然倒下,躺在冰冷的柏油马路上无力而绝望地喘着粗气。像涸辙之鲋,徒劳挣扎。总算看清楚来人熟悉的脸,却听见陌生的呵斥声:

      “快,慕容林,给你半分钟的时间,说完送你上路。”

      呵,三年,才过了三年,还是来了。那些还是自己当初最熟悉的:乌黑斗篷;左手执枪,CZ-75-BD号便携式人型手丨枪,WP型,子弹12发,口径15MM,扳扣上膛,装有简易消音筒;黑色软质厚底皮鞋加胶皮和弹簧垫,帮助消音和移动;喜欢在没人的地方先控制住猎物的挣扎,再慢慢享用;在无月的夜晚动手;橙汁裹腹。想不到,自己最奇怪的三个癖好,这孩子全学到了。

      呵,都要死了还想那么多。面前的这个少年,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天才,已和自己没有干系了。

      三年,才够换12把牙刷的时间。日子平淡不久啊。那个人,已经改姓随自己两年了吧。她叫慕容之。这名字,是自己三年前开始就一直喜欢的,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厮守的名字。当初年轻的自己就不明白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会为了眼前这平淡的一切而抛下自己浴血奋战过的那一切。可能是因为在地狱中挣扎的无法忍受的那几年吧。因为那些人和面前这个现在对自己不耐烦的少年,自己身上的伤痕仍然隐隐作痛。

      为了一个名字和一个人的心,宁肯牺牲自己的整条命。这就算舍弃生命,也要追求的常人平时不放在眼中的幸福——和最爱。就算抛弃另一个相依为命的人,那个被自己捡回,在厮杀的夹缝中迅速成长,曾经和自己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中相依为命的人。

      所以,逃。不是为那一次在暗巷中受伤但为自己包扎了伤口的小护士浅浅的笑,而是为了她在被徒弟用枪指着太阳穴时的镇定,为了她的一句:“你们这些人,怎么能不好好活呢。”当逃得身心俱惫的时候,重新停下,坐在那张简易粗糙的木桌前,坐在少时失去的温暖柔软的橘色灯光中,尝一口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为自己亲手熬的鲜美的鱼汤。这该是多么享受啊。当初抛下那一切,囊括了生命的一切,就是为了这口鲜美的鱼汤吧。

      如果能再为她努力活下去,喝上一辈子,短短的一辈子,该多好。

      一辈子,不长,只有最多二十八年。今天就二十八了吧,她说要吃鱼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期盼已久的生日礼物,又是一碗美味的鱼汤吧。可以放心的是,鱼汤里是绝不会有子弹的。

      可二十八年和鱼汤,眨眼就没了。

      他艰难地向左边偏了偏头,余光看到被夜色笼罩的楼房上那一点橘色灯光笼罩满了的窗口,不再喘气。

      “比我狠,以后肯定比师父更有前途。”

      “别说废话了,慕容林,自从你从组织逃出以后,我们,不对,是我和你,就再没关系了。你不知道我因为师父你受了多少折磨……不说了,快准备上路。”

      “哦。来,”他面带些许无奈的笑,提了提手上还没渴死的鱼,“把这个给你师母,告诉她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让她熬碗鱼汤给你喝。她叫慕容之……”

      “说够了么!我动……”

      “不用,我自己来。”

      “叮——”一声清脆的弹壳落地声。没有枪声。

      鱼死了。

      他模糊的眼前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音容:“阿林,记得不要让鱼死了。鱼翘辫子了煮来可不鲜哦。”

      呵,再见。不,是不见。

      不见,不见。

      他看着那熟悉的脸庞,脸上冷却了所有的表情。

      冷风吹。

      处理尸体不是自己的事情,我还是走了吧。

      他蹲下,从僵硬的手指中取下掉着鱼的绳子。走向师父刚才看着的那幢楼。

      师父,要过年了。那些楼下玩耍的小孩子放的鞭炮声真像你打出的子弹声,穿破黑暗的沉寂。

      那幢楼真高,好像要爬一辈子的样子。师父就是爬了一辈子都没爬到的地方,我怎么可能爬到呢。手上的鱼冷冷的,听说鱼死了就不好吃了,师母还会做么?师母还认得自己么,应该认不得了吧。

      楼梯间没有照明灯没有窗,中间的空气闷闷的,有腐烂果皮和垃圾的味道。幽暗昏惑,真的跟地狱差不多吧。他摸着黑把枪藏进了衣服内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叹气。

      那时自己还是个10岁左右的小鬼头,也是无家可归,也是一人在潮湿而阴冷的天气里待在避雨但黑暗的巷子里。一个人抱住双膝,在还没打湿的地上背靠墙坐着,埋头在巷子里哭泣。

      一个颀长的身躯帮自己挡住阴色天上掉下来的泪水。左手上的老茧割的自己的脸生疼。但那只手很温暖。那只手帮自己擦干了泪水。

      在一间有橘色灯光的房间住下,房间的门正对一张木桌,桌上有一瓶颜色偏暖色的康乃馨。没有香味,但是很温暖。这个地方虽然小,但是很温暖。每天在窗口向回来和出去的那个背影打招呼。

      后来搬家了,搬到一个简陋的地方,每天两个人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候说说话,其他时候自己都在训练。没日没夜的训练。

      后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也是在一间有橘色灯光的房间住下,房间的门正对一张木桌,桌上有一瓶颜色偏暖色的康乃馨。不过每天晚上都没法睡觉。要陪着这个救了自己最后自己唤作师父的人,去手刃其他的人。

      4年前的一日,突然换成了中午。没睡醒的疲惫,左手握的枪没握稳,导致师父受伤。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师母,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卷纱布帮师父包扎。尽管那个伤口到后来还是被感染了。那个人第一次让师父脸上的冷峻融化。

      后来师父遭到上级的责骂。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

      那个女孩要让他去亲手解决。他迟迟没动手。

      后来,师父走了,走得悄无声息,连同那个在控制中即将香消玉殒的女孩子。

      后来,自己被关禁闭,被责骂,被折磨,被洗脑。

      最后握起师父留下的枪。

      辗转追到这里。

      狠心把自己心里所有的苦都倒给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另外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死了。被自己不知道的人,给结束了生命。

      痛哭了三天,找到师父。

      师父自杀了,当着自己的面,自杀了。

      眼睛又红了。真是讨厌,眼睛又红了。

      已经走到了门口,那条鱼太重,勒得手生疼。幸亏磨出来的老茧,还不算太痛。他在黑暗中抬起手,又放下,又抬起手,又放下。犹豫。

      门突然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头发都绾到脑后,身上一股菜的香味,腰上围着围裙,手被冻得通红,嘴中碎碎念着“怎么还不回来”的女人。

      他吃惊地抬头看着那女人,女人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时间停顿了三秒。

      女人看着他手中的鱼,笑了:“你找谁?”

      “你。”

      “是不是他说不回来吃饭了?”

      “嗯。”

      女人接过他手中的鱼。“刚才你说找我,”她顿了顿,“有什么事么?我看你挺眼熟的……”

      “是,师母。”

      “那就是了。”

      女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橘色的灯光中只有沉默。他环顾四周,看着橘色灯光所能照亮的所有地方。跟当初那个地方真像啊。

      女人过了很久,转过头来对着他轻声吐了句:“鱼快要好了。”

      他手触到在衣服的那把枪,愣了一下。接着低下头沉默了。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师父说,鱼汤里是绝不会有子弹的。

      他没等到汤好,就匆匆告辞。看到门缝里师母疑惑的眼神,他鼻子有点酸。

      慕容之叹了口气,继续回头望着锅,舀了一勺稍稍尝了尝味道。还不错,跟以前的味道差不多。

      楼梯间传来模糊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突然,楼下传来十三声狙丨击枪的钝响。

      她的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似的,有点难受。

      烟花绽放了,留下一地鲜红如血的碎屑。

      —THE END—

      2010-2-15 17:46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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