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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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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吓得缩回去,看样子是想逃,茶客一把攥住他又细又脏的手腕,那像一条小竹竿的手在他粗大的掌心里好像一掰就能掰折。
人群目光纷纷投去,只见被抓住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浑身衣服破破烂啦、脏兮兮的,看上去像个小乞丐。引人注目的是,明明是三伏天,这个小乞丐竟用破布缠着脸,一圈一圈,将容貌隐藏在厚厚的布条之下,好像长了一张见不得人的脸一样。
这个少年,正是楚兰笑。
楚兰笑见挣扎不脱,道:“哥哥,我不是想偷的,我见那盘云片糕落了苍蝇,想着你们不要了,不如赏给我吧。”
茶客瞪眼道:“小畜生还敢狡辩?睁眼说瞎话,那糕哪里落苍蝇了?像你这种小无赖,我东西就算喂了狗也不喂你!”
楚兰笑立刻服软,带着哭腔道:“哥哥,您就算拿我去喂狗都行,可我弟弟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才八岁啊,您行行好,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茶客见果然是乞丐,嫌恶地一把推开楚兰笑,道:“滚滚滚,老子不把你压去衙门就不错了,快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扰了爷们的兴致!”
楚兰笑被推得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好几步,不死心地在茶棚旁站了片刻,眼里净是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
茶客见他不走,起身怒道:“你他娘的怎么还不滚?我动手了啊!”说着做出一个挥拳的手势。
楚兰笑这才转过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拐过几条巷子,进入一个角落。
另一个少年正在等着他。
这少年比楚兰笑稍小,大约七八岁的样子,脸上同样蒙着破布。一见楚兰笑回来,便很高兴地叫道:“皇兄!你带吃的回来了吗!”
楚兰笑走上前去,轻轻拍一下他的脑袋,道:“说了不能叫我‘皇兄’了,叫‘哥’,被人听见咱俩就麻烦了。还有这个布你也别摘掉,不能让人认出来咱俩是谁。这回记住了吗?”
这是楚兰笑的皇弟,楚南风。
楚南风捂着头,委屈巴巴道:“哦,知道了……”又兴奋道:“哥,有吃的吗!”
楚兰笑无奈地摇摇头,有些自责地垂下眼帘,道:“没有。是哥不够有本事。”
楚兰笑提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眼巴巴道:“可是哥……我真的好饿啊……我肚子空空的,头也晕晕的……我好想吃宫里的鲜笋焖肉,还有母后的银耳莲子羹啊……呜呜呜……”
楚兰笑本还强撑着,听楚南风这么说,肚子也“咕噜”叫了一声,想起从前在宫中的日子,又饿又伤心,却不能表露出分毫,柔声道:“南风乖,南风再忍一忍,哥一定尽快想办法弄到吃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楚南风唯一的依靠了。如果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半点脆弱或伤感,他们两人可能真就撑不下去了。
毕竟,世间再无高高在上的楚太子和养尊处优的六皇子了,有的只是一对如浮萍般无依无靠的落难兄弟。
正说着,街上走来一对行人。这两人看上去像一对母子,其中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和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小,一手牵着母亲的手,另一手攥着一个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一口一口啃得正香,边咬边“吧唧吧唧”地嚼,油香味飘出来几十米,一下钻进二人的鼻孔里。
楚兰笑闻到气味,口腔瞬间被口水淹没。楚南风三天没吃东西,他更是五天间只喝了点稀米汤,三天前讨到的最后一口馒头还是他亲自喂给楚南风的。
楚南风看得眼睛都直了,拿包子的小男孩从这头走到那头,他的目光就跟着他从这头走到那头。
突然,就在小男孩路过他们身前时,楚南风一下扑上前去,像头小兽一样去抢他手里的包子。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慌忙闪身躲开。楚南风现在身体虚弱得很,反应不过来,扑了个空,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楚兰笑急道:“南风!”
楚南风趴在地上哭道:“让我吃一口吧,呜呜呜,让我吃一口吧……”
做母亲的妇人脸色一变,道:“哪儿来的两个小乞丐,真晦气!快走!”
说着就牵着小男孩像避瘟神一样快步离开。
楚南风没吃到包子,还重重磕了一下,搞得满身满脸是土,楚兰笑给他拍掉脏灰,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从视线上方垂下来一只手,手里,还拿着一个圆溜溜、白花花的馒头。
楚兰笑看到馒头激动了一秒,随即立刻警觉地抬头道:“谁在上面?”
顺着这只手朝上看,楚兰笑看到他们身后茅屋的房顶上,竟半卧着一个青年男人,随随便便地穿一身半新不旧、朴实无华的□□袍,长发随意一扎、散乱垂下,脸上挂着豪爽又玩味的笑意,此刻正拿着一只馒头,很和善地看着他们。
这人,说是闲云野鹤,从头到脚却没有一点富贵公子的样子;说是不入流的小道士,却自有一种气定神闲、洒脱旷达的气魄,最关键的是,这人在他们头上躺了半天,楚兰笑竟丝毫没察觉他的存在,可见他全身气息收放自如。
男人见楚兰笑不接,又把馒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小朋友,怎么不接啊?噢,看我是陌生人,怕我下毒是吧,嗨,小小年纪心眼真多。你们不吃,我可自己吃了啊!”说着将手抽回来,拿着馒头张嘴就要咬。
楚南风见状,忙道:“大哥哥,我吃,我吃!”
男人本就是做假动作逗他们,见楚南风急了,“哈哈”一笑把馒头抛下去,道:“小朋友,接好了啊!”
楚南风忙伸手去接,却接偏了,眼看馒头就要落地,楚兰笑一够,准确地接到。
男人惊喜道:“小兄弟,好身手啊!”
楚兰笑不知男人的身份,一时不好判断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助自己,见楚南风早已大口大口地开始啃馒头,只道:“感谢这位道长!我们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
男人爽朗地笑道:“什么恩情不恩情的,用不着说这些虚的。好好活下去吧,以后有缘我们自会相见。”
说着,站起身,也不顾道袍上沾了灰,纵身一跃,从这个房顶直接轻功跳上了另一座房顶,三两下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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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沉寂片刻,耳边响起杀伐之声。
另一段记忆袭来。
“南风,快跑!!再快点!!不能停!!”
楚兰笑一边牵着楚南风狂奔,一边回头看去,三四个淮南国兵卒模样的人握着长剑,紧追不舍,离他们只有五步之遥,只要稍微一慢,他毫不怀疑那些寒光凛凛的长剑就会刺穿他们的喉咙,将他们捅成筛子。
楚南风面色惨白,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艰难道:“哥……我,我跑不动了……我……”
楚兰笑没像往日一样顺着他,反而厉声道:“南风,你别忘了,咱们的命,都是那些地狱里的亡魂给的!咱们是踩着父皇、母后、多少宫人的尸体活下来的!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活着,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他一边说,一边将街边目之所及的所有能作障碍的东西推倒,稻草堆、木桩、干柴捆,能拦那些兵卒一时是一时。
“哎哟!”
楚兰笑左手猛地被往下一拉,当下他心便凉了半截。
楚南风体力不支,一个不留神,被绊倒在地。
楚南风疼得霎时眼泪就出来了,呜咽道:“哥,腿好痛……”
追兵越过楚兰笑设下的儿戏般的路障,已近在眼前。楚兰笑将楚南风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凭一人之力将楚南风撑了起来,道:“再坚持一下,马上,马上就能摆脱他们了!”
马上吗?
他们两个不出十岁的孩子,就算竭尽全力,也不一定能跑得过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更何况楚南风腿还受了伤。
楚兰笑余光瞥到楚南风负伤的左腿,那条腿被刮破了一层皮,血淋淋得一片,脚踝处关机诡异地外翻,看上去可能骨头也折了。
刚才摔那一下,可能别人没什么,但楚南风只有八岁,体弱多病又营养不良,就是伤到骨头也不意外。
楚南风见追兵近在咫尺,自己却像个累赘一样拖得楚兰笑举步维艰,不禁带着哭腔道:“哥,你别管我了,你走吧……”
楚兰笑坚定道:“胡闹!”
杀气几乎已近在背后了,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得到。楚兰笑暗暗压住怀中藏的那把匕首,就算是被抓、被杀,他也不会让他们那么顺遂如意,他也要用匕首刺瞎他们的眼睛、捅进他们的肠胃,与他们一命换一命,说不定,楚南风还能趁乱逃掉。
楚兰笑无声默念:“来吧。”
正当楚兰笑已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时,忽然,他被一双大手拦腰抱起。
下一秒,他已经腾飞在空中了。
不……不是飞,而是飞檐走壁。他低下头,只见那些追兵都在视线下方,忽然变得又矮又小,仰头惊诧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又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楚兰笑讶异道:“是你……”
是那天躺在屋顶上、给了他们一个白馒头的道士。
道士一手抱着楚南风,一手抱着楚兰笑,却仍身轻如燕,轻功跑得飞快。他回头看楚兰笑一眼,笑道:“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脚下的步伐竟也分毫不乱。
楚兰笑不敢置信道:“您这是……”
道士道:“这还看不出来?救你们啊!难不成你以为我拐卖儿童?”
楚兰笑不明白的当然不是这个。他不解的是,道士为何要救他们。
以前做太子时,楚兰笑也见过很多所谓的道长高人,可他们要么口若悬河,要么只知献上一盒又一盒的仙丹妙药,楚兰笑本以为世间登峰造极的修士也不过如此,没想到竟还有这道士这样的高手存在。
可他与他们非亲非故、萍水相逢,高手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