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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天将明未明,一轮残月挂在梢头。

      一匹识途的老马在曲折的弄巷里狂奔,哒哒的蹄声似是一场噩梦的余音。

      年迈的寻街人也被这蹄声惊得一个激灵,夜风送来浓重的血腥味道,寻街人提着灯笼忐忑的向前走去。

      绕过一棵老树,天际第一缕阳光朦胧落下。

      鲜血将青石浸染成灼目的血红,地上只留下一具狰狞的尸体,那是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一身宰相官袍被血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颈上的头颅不翼而飞。

      “啊——”

      元和十年六月三日,报晓晨鼓敲过,天色未明,大唐宰相武元衡即启门户,出靖良坊,赴大明宫上朝,刚出靖安坊东门,被躲在暗处的刺客射灭灯笼遇刺身亡,刺客将其割头后弃尸街头。
      (二)
      巷子人烟稀少,或许是因为下雨,或许是因为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起命案。

      青石的小巷很干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早已被冲洗干净。

      十五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来晚了。

      他站一直在那里,直到夜雨打湿蓑衣天幕漆黑一片。宵禁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威胁,他像黑夜的影子游离在这繁华退去后的京城。

      这是一家客栈的后门,葱郁茂密的银杏掩映着矮小老旧的木门 ,平时少有人注意。

      他用刀鞘在门上敲了一个暗语,不知过了这么些年开门的暗号变了没有。他运气不错,这儿的老板性子懒怠暗号经年未换,不一会儿小二便打开了一条门缝。

      “客官何事?住店可走前门。”小二声音懒懒的,像没睡醒。

      “不住店,我找人。“他冷着脸,“我找你们掌柜,徐来。”

      小二方才还睡眼惺忪的眼彻底睁开了,皱起眉道:“掌柜的旧相识里并没有您这一位,阁下不如报个名号出来?”

      他顿一顿,觉得这个名字多年未叫此时说出来竟还有些涩口。

      “仇刀。”他说。

      小二扶住了门觉得腿在打哆嗦。

      他是被徐来亲自请进门的,雨仍然在下,徐来给他撑了把伞,眼睛睁的老大。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这十多年你跑哪儿去了?”徐来絮絮叨叨了一路,可来人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

      “哎!你还是不是仇刀了?我认识的仇刀是你这样的?别不是易容过来骗银子的!”徐来作势去纠他的脸皮。

      “十年了,”他偏了一下头,躲过徐来伸来的毒手,“谁还不会变了?”

      “倒也是,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死,可竟然改名换姓安安稳稳过了十来年又再回来做什么?”徐来叹了口气,“别跟我说是想我了。”

      “我来拿我的刀。”他将腰间的刀抽出来,那刀收在鞘里看着倒也像那么回事,可抽出来才发现那竟是一把未曾开封的刀。

      “我觉得这刀挺好。”徐来凑过来劝他,”拿来唬唬纨绔算不错了。”

      “可它不能杀人。”他抬起眼,眼中杀气凛然,“仇刀的刀是用来饮血的。只有十五的刀才是用来唬人的。”

      “十五是谁?”

      他一顿,轻声:“我如今的名字。”

      徐来一噎,无语地带他进了密室,他的刀被封存在红木匣里,饮过血的刀是不同的就算过再久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他摸了摸自己的刀:“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武元衡。”

      徐来差点没提住手里的灯:“不要告诉我是你杀了当朝宰相!”

      “我是为他报仇。”

      徐来更加不可思议:“你一个朝廷钦犯和当朝宰相有什么交情?”

      徐来立刻关门上锁:“我嗅到了江湖密辛的气息,你说出来我就帮忙打听刺客的去向。”

      (三)

      仇刀其实也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他六岁的时候被当杀手的师父从街上捡回去,跟师父姓,以刀为名。

      他天赋卓绝,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可以打落师父手中的刀了,师父乐呵呵的搂着他的肩,笑着说自己终于可以安心养老了。

      师父是个很冷厉的人,很少笑,那一天是他第一次看见师父笑得那么开心,连脸上横着的刀疤也跟着柔和下来。

      师父把自己的刀传给了他,拍着他的肩说:“以后它是你的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杀人,他想凭自己的武艺出去当护院或者押镖都可以养活师父和自己,实在不必在刀口上舔血。

      他这样想的,但他终究没能这样做。

      昔年的仇人杀了师父,他不能不报仇。

      他报了仇,仇刀之名也传开了,官府发了通缉,护院押镖什么的他是别想了,他不得已敲开了一家客栈的后门——师父说过,那是他接生意的门路。

      开门的是客栈的少东家,一个姓徐的聒噪少年,他真的话很多,若不是因为他是少东家仇刀大概会在他嘴上来一刀。

      他走了师父的老路,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杀手。但还是良知未泯,他杀人分好坏,只杀那些乡间恶霸或贪官污吏,他觉得那些人比自己更穷凶极恶,杀那些人他心里的罪恶感没有那么重。

      百姓称他为侠,敬他;同行称他为贼,惧他;官府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却毫无办法。

      那是仇刀的人生,躲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又光芒万丈的那一类人,披着黑暗的皮,在血与夜中张扬肆意。

      仇刀的死听起来像一个笑话,当然,这只对于知道真相的人来说。

      他在淮河岸边杀了一个建提偷工减料的大官,回来时倒在徐来客栈门外。

      徐家少东家将他扛进了门请了郎中过来瞧了,那郎中的脸色白得像窗外簌簌飘落的梨花。

      “徐公子,你快离远些,这位公子患上的是疫病!”

      徐少东家吓得差点没站住脚,却还是勉强安慰他:“仇刀你别慌,我马上给你去请薛名医,他可是号称再世华佗!不过是疫病罢了,薛神医一定医得好的!”

      “薛神医前日里就出京了。”仇刀冷静的提醒。

      他心下倒是不慌,心想,大概是报应来了吧,毕竟恶有恶报。就是挺憋屈的,连官府都毫无办法的凶犯竟然自己病死了。

      他默默看着房梁,然后猛然爬起来叮嘱:“姓徐的,你敢说出去!”

      徐来:“……死到临头了,你还顾着面子?!”

      他当天晚上就打包了细软跑了,刀留了下来叫姓徐的保管着 。他没跟姓徐的告别,那家伙实在太吵了,会破坏气氛。

      本来吗,传奇的消失就该如此神秘,再者,他本就无牵无挂走也该肆意潇洒。

      他年幼时师父教他念过两年书,他学的不大好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他唯一记住的诗人是李白。他喜欢李白的诗,恣意狅矫且自有一番旷达之气。

      李白有一篇《行路难》写得雄奇壮丽,他反正无处可去干脆骑了匹马,一路向蜀。

      那是元和二年,蜀地刚刚平定,高崇文为节度使却不懂地方官员的管理,导致吏治混乱,听说陛下遣了个极有名的官过去替他,他心中不平走时将蜀地的金、皍、伎乐、工巧全部带走,蜀地几乎被洗劫一空。

      仇刀入蜀时这里早已不复昔年繁华,走投无路的百姓落草为寇 ,拿着几把破刀在险峻的山道上拦住了他。

      他喝的微醺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他这才猛然记起他的刀留在了京城,他笑了一下,撑着病弱的身子翻身下马借着几分酒劲才将毛贼撂倒。

      他正准备上马时听见一个声音:“兄台好人做到底,帮我将绳子解了吧!”

      他皱着眉回头,果然看见草丛深处还横着个人,穿着一件青稠长袍生得眉目清秀,即使处境堪忧依然姿态从容看得出来出身不凡。

      山贼大概是想留着勒索吧,也是可怜,不过一介书生而已。他突兀生了几分怜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准备救人。

      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没走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仇刀是被马车颠醒的。

      刚睁开眼便看见车厢红漆的梁木,以及倚在窗口边喝酒边朝他笑的青年。

      其实那人已算不得年轻了,只是实在生得俊朗眼睛又甚是清亮,生生将年纪压下了十来年。

      “幸好家仆来的及时,兄台身体可好些了?”

      仇刀张了张口,嗓子干涩沙哑:“放我下去——我得的是疫病。”

      那青年仍笑得温和:“我知道啊,刚才大夫来诊断过了。不过我怎能将我的救命恩人扔下不管了?”他又指了指窗外,“况且蜀道险峻又多贼匪,兄台身子如此孱弱若是执意下车恐怕命不久矣。”

      青年很贴心地递了一杯茶给他:“润润嗓子吧。”

      “你不怕?”

      “怕!”青年回答的很顺口 ,但眼里却是毫无惧色,“你没看见我将车帘子都卸了通风换气吗?而且刚刚还被逼着喝了两大碗汤药,不过兄台放心,我此次请的可是天下名医,定能将兄台医好。”

      青年很悠然的喝着他的酒:“兄台的酒是哪里买的?真是好酒!”

      仇刀:……

      这人怕不是想寻死。

      马车在这时突然停了,一双枯黄的手掀开了车帘,身形消瘦的中年人探进半个身子,袖间拂开一丝清苦药香:“大人,前面有蜀地官员在城门迎接,是否要亮出身份?”

      青年懒懒散散地往车里一靠:“绕路吧。”

      仇刀的手下意识地往腰间移去。

      他的眼力在江湖里算不错了,至少天下闻名的薛神医还认得出来,如果他没记错薛神医一直跟随的正是那位代替高崇文的名吏。

      “兄台腰上根本没有刀。”青年提醒他。

      “你到底是谁?”

      青年正了一下神色,向他行了不太端正的一礼:“在下剑南西川新任节度使,武元衡,字伯苍。”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全然没有寻常高官的高高在上,上挑的眉眼勾出一丝些微的笑意,并不算年轻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岁月的风霜。

      仇刀所学有限,那一瞬间竟然只能想到一个词。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他说完便盯住了仇刀,半晌忽然一笑:“兄台不自我介绍一下?”

      仇刀闭上眼:“仇刀。”

      “哦,是仇兄啊,仇兄的酒是哪里买的?”

      仇刀:……

      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杀手,一个是在朝为官的重臣,这本该是两个毫无交集的的人生,却因为一段蜀道结缘。

      蜀道险峻,一边是千丈悬崖万劫不复,一边却是春风拂面焕然新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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