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人大事不妙》茶深

3、第三折

　　第三折.

　　施然滚进紫宸殿，偷瞥了一眼顶上的幔子，紫宸殿是先祖皇帝敕造的，到了他们这一朝，经年地基下沉，比别的地方要阴冷些，他抖了一下。那幔子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司设监拿了布样子给春山，他绕着春山跑来跑去非要瞧，把这个宫中得力大太监扰得左支右绌。先皇觉得有趣，把他抱在膝头让他选，施然一生只爱金碧辉煌的大俗富贵之物，便指了一块绣着繁复莲花福寿纹的，里面夹着金线，抖起来一闪一闪的，先皇大笑，依旧叫人挂上了。如今一把火全烧光了，施然内心还有点惋惜。

　　刘琤正端坐高堂，春山在给他上茶，只听见瓷盖子叮叮响。

　　“你是内阁养的狗吗？”刘琤慢条斯理地说。

　　施然伏在地上，心里叫苦。若不是您这位祖宗惹事，我又何必风里雪里巴巴跑过来背锅，他心里埋怨了刘琤几句，嘴上说：“微臣也不想来，是姚大人硬拉着微臣来的。”

　　刘琤冷笑，“这群老臣，怕拉你来是假，看孟榴昀笑话是真。”

　　“也不尽然。”施然回道。

　　刘琤抬了抬眼皮，施然红袍紫绶，跪在暗暗折着幽光的大理石地面，外边雪势大了，几粒飞雪窜过帘子，撩在他红色的衣角上，人在里面像空空的一个架子。

　　春山斟的茶凉了几分，有失水准。刘琤继续低头喝茶，并不说什么。

　　春山在旁边干着急，施然是他看着长大的，现在龙椅上这位，亦是他看着一年年进学了，开府了，小时候比皇兄们少背一篇书，便不服气用功到四更天才睡，也是春山带着心疼儿子的太后宫里小厨房熬的益气养身汤进的书房，这位陛下就一个字：倔。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春山在心里不自觉哀叹一句，突然一个激灵，立刻想打自己的嘴巴。他施然算什么，什么同根生，不要命了么。

　　施然跪了半晌，觉得肩膀痛，腿也疼，这紫宸殿夏天凉爽，放一碗冰镇葡萄，能一边吃一边躺一天。冬天可就有些受罪了，不知沉下去的部分是不是泡在冷泉里，怎么凉气跟着骨头往里钻，他牙根都酸了。那官服是热闹喜气，可大不顶用，只得一个好看罢了。施然悄悄揉了揉手腕，抬头对刘琤道：“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说。”

　　“微臣觉得冷极了，实在跪不住，求皇上开恩，让春山再添一盆菊花炭吧。”

　　刘琤眼下跳了跳，脸色铁青。

　　春山捏了一把汗，怀疑若不是这殿上还有随侍，闹将起来不好看，皇上没准都要冲下去拿折子暴打施然了。

　　“滚出去！”刘琤气得脸都红了，吼道。

　　“谢皇上！”施然从善如流，老老实实谢恩，溜之大吉。

　　他掀开帘子出去，外面已经飞起了鹅毛大雪，迷迷蒙蒙一片，下面的阁老们也都不见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施然悔不当初，早知道，怎么就把那条又厚实，又保暖的大氅顺手给了姚检章？

　　他在廊下跺跺脚，突然看见雪中有人举着一把伞在走，雪下得急了，那人走得举步维艰，像是摇摇欲坠一只风筝，正方便施然过去占便宜。

　　“诶，等一等！”施然连忙跑过去，几步钻入伞下，“这位兄台可是要出宫去？”

　　他抬眼一看，伞下的人，不就是，不就是那位刚被打过的倒霉蛋孟榴昀么？

　　对方比他还高半个头，官服轻飘飘的，连人看上去都是一气呵成的冷白孤傲，快坐地成仙了。

　　一粒雪飞到施然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

　　孟榴昀也认识他，脸上由白转红，勉强一笑，叹出一口白气，只道：“好巧。”

　　那可不是巧。他和孟榴昀，没见过几次面，此刻却颇有一些冤家路窄的辛酸。

　　孟榴昀，大忠臣，虽挨了板子，可皇上心疼啊，刚正不阿，碧血丹心，令人感动。

　　他呢，满朝第一大佞幸，一味媚上，毫无建树。

　　看他那不冷不热的表情，施然咳嗽了几声，垂着眼看雪。诶，谁愿意在自己倒霉的时候被对头瞧见呢，他也不想的啊。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施大人，不如我们一道出宫？”孟榴昀仍旧板着脸，望向那被白雪覆盖的宫墙檐角，伞却向他倾过来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