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病娇反攻略了》蜜谈夜话

48、何谓极乐

　　楚瑜的状态不好。

　　非常不好，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同意和长平分头行事的。

　　她激动起来能够有多么顾前不顾后，这世上没有谁能比楚瑜更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应该常伴在她身边的。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的他，比起长平的助翼，倒更可能成为她的拖累。楚瑜唯独不希望那样。

　　可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刚才不小心吸入了那烟雾的错吗，他现在头脑昏沉，五感却变得异常敏感起来。

　　逐渐升起的日头，那渐渐刺眼起来的光芒。曾经注意不到的，路边污水的恶臭。平庸料子摩擦着皮肤的恼人触感。和全身泛上冷汗之后，那讨厌的不清爽感觉。

　　新分泌出的唾液里，有股古怪的甜味。

　　为了躲避晃眼的日光，楚瑜躲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里，靠着墙壁，身子慢慢滑下去。他的眼前开始发花，视野渐渐被黑暗侵蚀，耳中只能听得见自身血液的轰隆声。

　　他儿时身体不好，对这种感觉熟悉到想吐的地步。啊，不妙啊，不论怎么样，也不能在外面昏倒，起码要回到旅店里……

　　楚瑜的意识一顿，危险得朦胧了起来，在几乎昏迷过去的那个瞬间里，他苦笑了一下。

　　这算得上什么“极乐”啊，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为了什么才这么疯狂。

　　就连这个念头都缓慢了下来。不止他的头脑，楚瑜心跳的速度都不再正常，四肢很快冰冷了下来，带着一点微弱的、对或许不会再醒来了的恐惧感，楚瑜终于昏了过去。

　　他面色极其难看，就连嘴唇都泛上惨白。身体几乎没有了明显的起伏，心跳和呼吸的节奏都极其缓慢，若是有人路过，想必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其实，他这次昏睡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左右不过一个刻钟的时间，楚瑜却一闭眼就沉沉地陷入了梦境里。

　　一个，远比他的现实生活，感觉起来更加真实的梦境。

　　……

　　…

　　是梦吧？

　　在最开始，楚瑜其实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即使这个梦感觉起来有多么真实。

　　因为，如果不是在梦境里，他没有理由会再见到盛长平新娘打扮的样子。

　　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把她的这副模样，记得有多么清楚。

　　盛长平坐在床上，红裙如火，头戴繁复华丽的宝石冠冕，披着面纱，只能看见其下那截被抹的雪白的优美脖颈。

　　可是他对她的任何一个模样，都太过熟悉，所以不用看见长平的脸，就能看出她现在很不耐烦。她坐在婚床上，却很没形象地晃着腿，露出长长绣裙下那双不伦不类的马靴来。

　　“小鱼？”她偏了偏头，用那个现在听着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小名发问：“你杵在那里干嘛，晾着我很好玩儿吗？”

　　长平的语气叫楚瑜摸不着头脑。她语气中的怒气明显是装出来的，其下藏着的欢喜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迟疑着问：“将军，你是要属下做什么？”

　　“啧，这时候倒假正经起来了。快点把这块破布掀起来，你不着急，我还嫌憋得慌呢。”

　　可那是新郎该做的事……想到这反正是自己的梦境，楚瑜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当真听话，掀起了那张薄薄的头纱，露出了其下那双、在红烛映衬下闪耀得惊人的眼。

　　她此时的模样……

　　若是作为老友，楚瑜合该嘲笑长平此时别打扮成了一幅怎样不伦不类的样子，一张脸活活刷成了墙皮。而若是作为……

　　在梦里，他还是可以作为楚瑜的。

　　“你真漂亮。”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后面孔泛红，一双眼也飘忽了起来。

　　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长平非但没有生气，那双描画过得眉目反倒弯了起来，笑嘻嘻地勾起了红唇，回道：“这还算像话。之前你都跟个木头似的，我还要以为你临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想反悔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

　　长平从来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她见他始终没有动静，便挑了挑眉，一把将楚瑜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真的只是个梦吗？楚瑜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先前的决断。

　　他闭了闭眼，长平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他本该忘记，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味道，眼前这个人确确实实是盛二姑娘没有错。

　　盛长平面上的妆，在他的衣服上蹭花了一点，却一点也没有影响那爽朗笑容的魅力，何况此时此刻，这张熟悉的笑容里，还融进了一点羞涩的绯红：“你就是真要反悔也已经晚了，小鱼。现在可是我们的大婚之夜，我可不会放你跑掉。”

　　“……大婚之夜？”他茫然地重复道。

　　长平敲了敲他的脑壳，噗嗤笑了出来，说：“怎么回事啊？高兴过度乐傻了还是怎么的，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忘的？”

　　这笑容，这张脸，这熟悉的对话方式，无论怎么看，这个自己身边的新娘子，都不是什么幻影，而是盛长平本人。

　　感觉这样真实，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对不起，是我犯傻了。”楚瑜喃喃道，随后也轻笑起来：“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的，长平。”

　　……

　　…

　　“小鱼，你听说了吗？和月琅族的停战合约终于办下来了，这下边疆只需常规的守军便可以，不再需要我们了。”

　　“失落什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失业反倒是件好事才对。”

　　“哎，你说得对，像现在这样和你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

　　…

　　“我想吃京里黄家那户的酸辣粉，小鱼，给我买回来吃。”

　　“昨天还说要吃红油抄手的，怎么口味变得越来越快了？”

　　“婆子们说这样是正常的，啊！”

　　“怎么了？！”

　　“又踢我！小兔崽子，等你出来，看你老娘怎么收拾你。”

　　……

　　…

　　“咳…怎么生得这么难看，不像我也不像你，倒像个脱了毛的猴子似的。”

　　“你快歇歇吧，哪有刚下产床就和你这样活蹦乱跳的娘亲啊——不行，起码再趟个两三天再说，女儿就先交给我。……乖，乖啊，别听你娘瞎说，小朵儿是最漂亮的姑娘了。”

　　“这么屁大点算什么姑娘，你就睁眼说瞎话吧——还有，女儿的名字什么时候取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明明你也点了头的，现在自己忘了，还能怪我不成？”

　　……

　　…

　　“盛朵朵已经三岁了，是该打基础的时候了，你别心软，心软才是害了她。”

　　“她和你那会儿哪能比，我们朵儿是个乖巧姑娘，才这么点大，哪里经得起那些外家功夫的折磨，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懂分寸——”

　　长平鼓起了嘴，正要狡辩时，那双和少女时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眸却突然失了神，看得楚瑜心口没有来的就是一阵发慌。

　　“……怎么了？”

　　长平仍没有说话。那双无神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紧了楚瑜的背后，好像那里有着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似的。

　　这是这片刻，楚瑜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明白过来，不能回头，若是真的回了头，一定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他忍耐不住长平的那股视线，还是猛地回过了头——

　　……楚瑜睁开了眼，眼前是泛上霉斑的肮脏墙壁。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便站起了身子，打量起了四周来。

　　他一时之间毫无头绪。这是在哪？他不是该呆在京城里的国公府中吗？

　　对了，长平和朵儿呢，她们去了哪里？

　　楚瑜下意识地摸了摸，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没有印象的便宜衣裳，腰间别着佩剑，怀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些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掏空了的荷包，里面装着些许白色粉末。

　　啊。

　　他此时身体已经没有哪里还不舒服，却再次感到眩晕起来。楚瑜重又靠回到了墙上，心脏猛跳，他先是混乱地抓紧了自己的头，而后用力到了指甲划破了头皮，反倒让他稍微清醒了下来。

　　那是个梦。楚瑜抓着自己的心口，一遍遍告知自己。

　　即使他在梦中，度过了无比真实的三年，那样只是个梦境。是假的。

　　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三年的幸福也好，长平的回应也好，抱在怀中的、女儿无比妥帖的温度也好，通通都只是个梦罢了。

　　从日头来看，他昏睡过去的时间，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到，却在梦里享受了三年的时光。

　　啊，现在他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这种药粉会被称作“极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此着迷，不惜卖掉自己的儿女、献祭了现实生活中的幸福，也要在此将这“极乐”得到手里。

　　太可怖了。这样的东西，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楚瑜几乎要把包里的药粉，就这样脱手甩到地上。可他的双手颤抖着，到底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他只在柳石县度过了两天，早已忘记曾经答应了长平什么，甚至连回驿站的路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