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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菟丝草 ...

  •   “你现在依附着的是她吗?”

      ……

      …

      那是个很难想象是在这皇宫墙里的破落宫殿。

      冰冷,凄清,或许是从上一个季节积攒下的枯叶,烂在了一滩死水里。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有意地让这里维持着这片破败似的。

      没错。

      若是盛长平在这里,她准会惊讶于这处宫殿,同曾经的凉王府是多么相似。

      但她不在此处。

      在这里的,只有一对多年没有真正交谈过了的兄弟。

      明明没有事先约好,可二人穿得皆是白衣。在这凄凉昏沉的夜里,像是两簇为了什么人送葬的花。

      并不是谁先提起的,但每次颜琉进宫,都会和弟弟在母妃曾经的宫殿里见上一面。

      他是沐过了浴来的,只穿了素白的一身睡服,浸满水汽的乌发微微打着卷,湿透了薄薄的一层丝绸,略微露出了其下玉一样修美的脖颈。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可即使只是站在那里,那种与生俱来的风姿……那像极了父皇的模样,仍然叫颜珫的心头燎上一簇压抑的火。

      他不配。

      可颜珫已经不再是曾在这宫里住着的、不受父皇宠爱的四皇子了。

      他已是九五至尊。

      而眼前的这个皇兄,却和从前一样,是个供他随意指使的废物。

      这让皇帝保持住了面上的平静。他把自己面对着哥哥时总会有的失态掩饰得极好,只露出了一点、一如既往的讥讽笑容。

      “先是母妃,而后是我,现在又是那个女人。皇兄,你不黏着什么人,是不是就活不下去?”

      颜琉那像极了母妃的眼看了看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颜珫最讨厌的,就是他哥哥的这副死样子。

      “只可惜没人想要你这样的废物,等用腻了你,那女人就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他故意说出刻薄的话,只为了拉出皇兄哪怕一点也好的回应。

      果然,听了他这么说,颜琉那虚无的眼神终于重新投向了这里。

      他的眼在这样的夜里,总是显得更蓝,此刻,那双深蓝里荡漾着情动的水波,流丽的眼尾染上妃红:“她不一样。她是真的对我很好。”

      他总是这样,颜珫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你曾经也觉得,我会对你很好。”

      他的声音中带着点干巴巴的哑。

      但颜琉若是对一个人失去了兴趣,就连哪怕一点关心都欠奉。那双可恨的眼里的水样柔情丝毫没有冷却,用梦幻般的声音念道:“她不一样的。”

      而想到他这样的快乐,竟全是拜自己那一旨婚书所赐,年轻的帝王就不由得感到恶心。

      他靠得近了一步,低低地、用仿佛吸饱了毒汁般暗哑的声音道:“可你还瞒着她对吧。你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

      “她或许是个好人,但越是好人,越无法容忍了你。这点,你自己最清楚吧,哥?”

      “……。”

      “若是我撤了旨,放下话去,准许她和离……你猜,那个女人,还会不会再搭理你?”

      ——他的这个哥哥,向来看着温和谦顺,若是面对他们这两个家人,更是百依百顺,即使再怎么欺辱于他,他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在习惯了这一点的时候,很轻易地,就会忘记他有多么可怖的事实。

      武器,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往往只看到万般不好;但等到落进他人手中,反过来看,才能终于意识到其致命之处。

      “四弟。”

      他没叫他皇兄,而是改用了童年时的、多少年没有用过的称呼,轻轻唤他。

      可纵使那醇和的嗓音有多么妥帖舒缓,任何有心智的人,都不会认为那声呼唤中,带着任何温柔。

      “你还记得么,大哥在时,曾经最喜欢在这岚清池边,同我们斗蟋蟀的。”

      这是太久远了的回忆,但怎么会忘呢,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太子。十四岁时的储君。任何时候,只要有人提起这个人的存在,颜珫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带回那段日子里。

      那时,他刚刚九岁,便失去了母妃和蓝叔,但有十一岁的哥哥在,所以当时的颜珫丝毫也没有感到寂寞。

      没有了母妃后,颜琉的一颗心都系在了幼弟身上,对他的迁就没了边际,加倍地溺爱他。他的任何请求,不管有多么任性,哥哥都绝不会拒绝。

      ——哥哥,我要你的镇纸。

      ——好,四弟。

      ——哥哥,我要你的社论。

      ——好,四弟。

      ——哥哥,我要你给我抓冰湖里的鲤鱼来吃。

      ——好,四弟。

      ——哥哥,我要你当众捉弄皇后给我看,她太讨厌了。

      ——好,四弟。

      ——……哥,我不喜欢大哥了,我要他去死。

      ——好,四弟。

      他当时只是不满父皇无视自己,却偏宠身为嫡长子的大皇子而已。

      颜珫那时才九岁,还没有生出夺娣的野心,他只不过是想同往常一样,向兄长撒过分的娇,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真的会成真。

      何况,他们六个兄弟姐妹之中,除却自己,和颜琉关系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大皇子。

      大皇子生性活泼跳脱,又善亲近人,天生一派孩子王的派头,不嫌弃颜琉性格内向阴郁,反而只因为他养得蝈蝈儿最能打这样单纯的理由,而乐意主动交好于他。

      那时候,三人经常在这没有了主人的玲妃殿内撒了欢玩儿,关系亲近,也是正因为如此,当时的颜珫才会觉得身为朋友的大哥背叛了自己,而生出了幼稚的杀意。

      ——自他对颜琉说了那句话之后,过了两个月,大皇子在夜里过世了。

      年幼的颜琉早就忘记了自己曾拜托哥哥杀人的事,甚至还因为此事哭得厉害。

      传言中,大皇子的死没有任何异状,他不久前染上风寒,缠绵病榻了几日,便因高烧不退在梦里走了。

      即使是在宫中,小孩子的夭折也算不得什么罕见的事。所以一番盘查无果过后,大皇子在族谱上的名字后边,轻飘飘勾上一笔红字,这件事会作为陈年的隐痛,在亲人心中随着时间慢慢褪色。

      ……本该是这样的。

      他那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颜琉抱着他哄,却怎么也哄不住,一张秀美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垂下头,在幼弟耳边轻轻地说。

      “是你想让大哥去死的啊,弟弟。哥哥做到了,哥哥什么都帮你做到了,所以开心一点,不要再哭了。”

      那一刻,他那幼小的灵魂中感受到的恐怖,颜珫不觉得,自己这一生中,会有能够忘记它的一天。

      ——至于之后,不久之后,从这份恐怖中觉醒的,那比恐惧更叫人战栗的欲望,则已经深深铭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哥……

      ……我想做皇帝。

      他没有问,他早已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论多么想要忘记,但颜珫忘不掉,他正是利用这个废物哥哥,才登上的皇位。

      用他替自己润笔、让他自毁声誉、以他衬托自己、命他……弑亲。

      而颜琉想要的一切回报,不过是一个肯亲近自己的弟弟,一份与世间最后的维系。

      这是太卑微了的渴求,但他却连这个也没有给他。

      他怕了,后怕,于是把这份不堪回首的回忆、和这个已不再需要,只剩下麻烦的兄长一起,以封王为牢笼,将他搁在能掌控得到的距离,让他一个人枯死下去。

      和这处两人一同成长的宫殿一样。

      哥哥正注视着他。那思念起盛长平时泛起的柔情,仍在他隽秀雍丽的面容上残留了一点,此刻,却变质成了绝不相仿的东西。

      颜珫总觉得,这表情有几分熟悉。

      “这殿里,入了夜湿冷寒凉,我看,四弟还是仔细着些好,别像大哥当年似的,若是染上了风寒,便不好了。”

      ——他终于回忆起来,曾在什么时候见过同样的这张脸了。

      哥哥在答应他每一个请求时,脸上都是相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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