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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甜梦 ...

  •   “报告将军,环城附近有可疑人士出现!”

      在一个斥候急忙忙赶过来朝她报信时,长平压根没有觉得意外。

      她想揉揉自己又开始突突地发疼的太阳穴,却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摆出她最沉稳可靠的脸回复道:“在哪个方位,你引我去看。”

      京都已有百余年远离战事,自然平时是不会在哪里都配备有瞭望台的。长平登上了临时充作瞭望塔的三层酒楼,冲斥候报上来的方向看,皱了皱眉。

      她的眼里远比那小斥候来得要好。一眼便看出那是仅仅三个人,两个女子和被她们侍立在中间的一名男子,皆是布服荆钗,正缓步朝环城壁下靠近。

      若是平日里,她的哪个手下敢为了这样三个人把她叫过去浪费时间,绝免不了一顿敲打。

      可现在不同以往,随便一个老妪稚子都脱不开嫌疑。何况这三人若真的是一般百姓,侥幸避过祸事,不主动来投军官这里寻求保护便罢了,断然没有悠悠哉在环城周围转悠的道理。

      她觉得这次确实找对了人。

      战场上没有什么比得上时间宝贵,长平立刻吩咐了其余驻军留在原地维持秩序,自己便骑上了借来的马匹,就要往环城根下赶去。

      马蹄声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她一回头,果不其然,齐麟也跟了上来,表情有些不赞同。

      “环城那里的守卫,可比我们这儿的严密多了。”

      长平也没什么空同他多解释,便加紧马腹,矮身避过一处坍塌的木桩后,才侧身回道:“再厉害的高手,也吃不住那一炸。”

      何况,能套得出那种诡术般可怕雷火的人,虽然长平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做,可万一他们就能突破了环城坚壁呢?

      若是没有了环城壁,其中的贵人们便如同圈里的羔羊,任由群狼宰割。

      自觉离得进了,长平打着手势指使齐麟一同翻身下马。后者当时能避过雷火,身手自然是相当不凡,无需多言,便配合着长平的意思消去了自身的气息。

      二人大气也不喘地,往那环城壁下看过去。

      在高塔上见过的身影,已离得很近了。

      离得远了看不出来,可现在挨得这么近,二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下,各自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疑之色。

      两位女子暂且不说,那被夹在其中的男人——实在是太怪了。

      长平没见过走起路来这么古怪的人。他要么是腿脚上较之常人少了几处关节,要么就是苦练了起底十数年的轻功,且尽数练在了奇怪的地方。

      这男人走起路来,每一步四肢都不自然地向上大大抬起,又完全不搭调的轻轻落下,肢体僵硬似乎不会打弯,而步态诡异,除了他体重如同五岁孩童之外,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长平想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他这副模样到底像是什么。

      ——木偶。提线木偶。

      即使城门已经闭合,除非从内部打开,绝无第二种能够突入其中的方法。可那是皇城所在,周围自然少不了配置的高手。

      此时,不出长平意料,这些高手显然已经留意三人许久。他们可不像驻军这般好说话,还会问问可疑人士到底身份如何,对方在乱时无端靠近城壁,已经有了足以被斩立决的理由。

      一个呼吸之间,自周围的建筑上轻轻落下五个影子,衣色重紫,步履如燕,使长平在心底暗自叫了声好——不愧是天家豢养的高手,至少论轻功,这五个人人都在她之上,看来这次轮不到她和齐麟出手了。

      果不其然,即使只是大内高手们试探性的攻击,三人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那两个女子离近了看,都带着怪模怪样的黑色面具,只遮住口鼻,露出两对刀一样锋利无情的眼。她们看着是有些武艺在身,可莫说是以少敌多了,便是反过来已多打少,这等水准也无论如何及不过几位高手,勉强缠斗了十数个来回,还是仰仗着对方心存谨慎。

      至于那路都走不利索的男子,便更是不用提了。他在这乱局中体态更显僵硬,帮不上任何一点忙。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不消多时,这三位歹人便会伏诛当场。

      可正当高手们玩累了猫抓耗子的游戏,打算拿出真本事三下毙了对方时,让人无法理解的一幕发生了。

      五道影子,几乎同时软软地倒了下去,就像是被什么抽走了魂魄似的,再也没有动弹,生死不明。

      长平和齐麟四目圆瞪,心下都是骇然。

      ……迷烟?毒雾?

      什么时候?只能是从最开始便做了手脚,因为在这短暂的战斗之中,三人根本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至少离得那么近的大内高手们,都没有能够看出来。

      所以那两个女人才只遮掩住了口鼻。可这也不对,因为那男子的脸可还好好的露在外面呢。

      容不得他们多想,那三人便各自收了架势,也不去检查倒下高手们的状态,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继续悠悠然地朝环城根下走去。

      他们就快要到了。

      长平虽然猜不出他们能对这大周无敌的防御做出什么,可亲眼见了方才的诡异一幕之后,这三人那施施然的脚步,就让她说不出的担心起来。

      她和齐麟对了一个眼神,显然都下了同样的决心。

      ——若是空气被动了手脚,便屏住呼吸,几招之内制敌便可。

      以他们的身手,对方那点三脚猫功夫,不消多少时间就可以轻松制服。现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了留手的兴致。

      以长平的挥手为号令,霎时,用上各自最强的爆发力,像从暗处凶猛捕食的猎豹,月色细腻,给两把凛凛剑刃镀上一层耀目白雪。

      一剑在背,一剑正正刺中胸间。不消一个呼吸之间,两个面具女子便已殒命。

      长平抬起手臂,轻轻振下剑锋上的血珠,如同自落雪梅枝上抖落残红。

      沁凉月晕映着她的银甲与长剑,也照出了那仅剩的男子隐藏着的脸。不知是不是黑夜夺去了颜色,那张脸木然如石灰,眸光黯淡,全然寻不到一丝生者的气息。

      就连那淡薄嘴唇上的一道弧度,也僵硬得像是被刻上去的一样。

      她仍摒着呼吸,自然不会同对方多言,给齐麟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便提剑而上。

      铛!铛铛!

      金属交击的声响令人心下发麻。可这不是长平在同对方的武器对垒——那男子只是抬起手,仿佛下意识一般自然的,挡住了她的攻击罢了。

      义手?

      长平没有让惊疑乱了自己的呼吸,她本就膂力过人,惯用的巨剑又奇重,轻易便夺得了男子的全部注意,给了一旁伺机而动的齐麟留下空挡。

      他使得一把快剑,飞燕般翩然地穿过怪人的后心——不,并没有穿过,因为在一声同样的金属杂音之后,他的剑势也同样被挡住了。

      怎么可能!这样单薄的身形之下,那里可能藏着钢甲!

      可除了钢甲,还有什么能挡得住他的那一剑?

      简直……就好像这个怪人的身躯,便是由钢铁铸成似的。

      在二人因惊异,心思各有一顿的时候,怪人反击了。

      从他先前那木偶般的行动上,根本无法看出他还能够动的这么快。他的手也不知是怎样向后一摆,简直像根本没有长着关节似的,长平压根没有看出他做了什么,只悚然瞥见一抹银光掠向同样惊讶的齐麟,他只来得及堪堪侧过身子,就已经吃下了那诡异一击。

      “……!”

      一根短短弩箭,竟然硬生生旋转着刺透了齐麟的皮甲,深深钻进他侧腹之中,他的身形当下就是一顿。

      虽然咬住下唇,坚忍地压抑住了声音,可齐麟到底是个凡人,在剧痛之下,还是忍不住张口喘起了气。

      他这一喘,无论他自己还是长平,面色都白了下来。

      自知已经破了功,受伤不浅的齐麟,恐怕自己流血过多之后会彻底失去战斗能力,所以干脆不管不顾,顶着伤口,趁着对方来不及重新装填,继续击打着那仿佛钢铸的身体。

      长平心下一冷,可仍然选择了尊重他的意志,绝不放过这可能会要了战友生命的难得时机。

      也怪不得他不需要多余的动作,这下她用了一百个心,发现对方的右边手臂似乎同一只古怪□□焊接在了一起,轻松一动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射出弩箭来。

      二人功力本就不凡,在有了戒备的情况下,这招再难阴到他们。长平更是鼓足了劲头,重剑撼砸着这怪人的劲头,哪怕真是一块铁疙瘩都能被砸的平实。

      几招之内,怪人的行动便显著地缓慢下来,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齐麟的细剑捅进了怪人关节里,封住了他弩臂的动作,而长平趁机高高跃起,借着空中之势,重剑携着万钧之力斩下——

      嗒。

      极轻的一声脆响,淹没在她粗重的吐息里。怪人的颈子吃不住这雷霆般的力道,一颗头飞出老远,重重滚落在地。

      搞定这怪物了。

      虽然仍注意着绷住呼吸,可二人的心里免不得都是一松,彼此对视,唇角几乎已经要牵起笑容。

      嗒。

      这次的脆响,长平听得分明——恐怕之后的一生里,她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直觉的尖叫使她的背脊发麻,一阵电击般的战栗一下窜进脑髓,使她的头脑发白。

      长平一生之中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恐惧,她见惯了死亡,可到底还没有见过奔着她自己而来的那一个终末。

      在思考的能力回到她的身体之前,本能已带着她的双脚施力,身体一下越出老远,所以在那怪人无头的尸体爆破的瞬间,她得以避过了最要命的距离,却也被余波炸得翻倒在地,胸口一甜,口角溢出血来。

      还好。她还不会死。

      如同过去了永恒,长平勉力睁开昏花的双眼,拼命站了起来。

      向下看了看自己——她原本雪亮的银甲,已是一片焦黑。破碎的甲片,有的甚至扎进了皮肉,可怪异的是,现在的长平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

      如果她都是这副德行,那负伤的齐麟——

      她已猜到了答案是什么。可爆破既已过去,她既然还能战着,就不可能不去他身边,想想哪怕无用的办法。

      再也握不动剑,染血重兵颓唐落地。红缨焦黑、银甲碎裂的将军,踉踉跄跄地、切实地朝前走着,待看见了另一个身影后,本连行动都无力的身体,不知从何处获得了气力,扶起仍在喘息着、半张脸庞都惨遭烧伤的齐麟站起身来,吹响了他怀中的军哨。

      “救兵很快就来了。”

      她知道对方其实听不见的,因为他一边的耳朵都已经不见踪影。可同他说说话,保不准就能够唤回那将要远去的意识。

      同他说说话,她自己也就不至于倒下,能撑着为他们二人唤来增援。

      长平估摸着自己身体的状况,虽然受了很重的内伤,可脑袋还清明,四肢健全,一时半会儿能够撑得住。于是她又吹了几次军哨,等到耳边残存的轰鸣声褪去了,便扶着齐麟瘫软的身体,一点点向回走。

      啊?

      眼下突然一黑。因为视野和大脑的感知对不上号,所以一时之间,长平竟意识不到,自己摔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

      就连这个想法都来得十分缓慢。

      她一点都不感觉疼,整个人仿佛泡进了融融的温泉水里,鼻腔和胸口都泛着腥甜。

      不妙啊……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渐渐要失去了。

      是那……毒气吗……

      这个念头,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似的。

      清醒着好累,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你一直太累了,没有必要这么累的,闭上眼,就再也不用硬撑了。

      去你的……舒坦是留给死人的,哪个活人不是拼死活着。

      她拼命睁眼,却只看见一条缝,看见自己冰凉下去的手。

      她一直坚持着、坚持着,哪怕一切都已远去了的脑海里,甚至不再弄得清楚保持清醒的理由,长平仍提着一口气,绝不肯彻底把自己投入温暖的虚无里。

      于是,在弥留之际,她那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面,有人在冲她呐喊。

      终于……等到了……

      可是…对不起啊……我已经……

      最后的一个念头被掐断在中间,长平落入了仿若永恒的甜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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