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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心机 ...

  •   王府寝宫深处,石室内。

      在长平曾来过一次的狭小房间里,颜琉修长的指节,以特定的韵律敲了敲床板。

      随着一阵厚重砂石摩擦的闷响,石板自行翻开,露出了一条向下蔓延的昏暗阶梯。

      ——其实,颜琉倒也不是真的无事可做。

      他每日都要花上时间陪自己的爱宠们。只不过,盛长平来前,他更倾向于花一整天的时间在这里消遣,而现在,他则有了别的乐子。

      虽然下面暗的看不见脚步,可这条路颜琉走了无数遍,自然用不着点灯。他放开门,等地下的空气流通了些后,才一手提起衣摆,一手轻轻扶着墙下去,仪态仍旧优雅得无可挑剔。

      还没下到底,就听见了“滋滋”、“沙沙”,有点濡湿的、硬质的摩擦声。

      看来今天,他的宠物们也很精神呢。

      走完台阶,下面的是一间有着说不出异香的狭窄——长平前些日子在这里闻到的香味儿,便是源自这下面。四壁修整粗糙,不似是出自正经匠人之手。

      在角落里随便搁置的木几上,静静燃着一截粗粗的香蜡,正因为这空间里涌入了新鲜的空气而扑簌着、闪动着不安定的光。颜琉见它支撑不了多久,边又重新换上了一根。

      ——这是岐山蓝家代代相传的安虫香,哪怕一时半刻,也断不得。

      除此之外,这地下室里便只摆着一件事物:用厚厚木板压住的大缸。不知是用了什么釉料,在昏黄的烛光下反映着如同某种甲虫壳体般斑斓的光。

      似乎察觉到了颜琉的靠近似的,那缸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听着那让常人牙酸的摩擦声,颜琉那秀美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几乎是有些慈爱的笑容。

      他掀开了盖子,把自己的手伸了下去。

      于是,那满缸子的蛊虫便一拥而上,爬遍了他的手,扯裂了隐藏在阔袖之下,日复一日,从未有机会愈合的伤痕。

      他的血刚刚流出,便被一滴不剩的吞噬殆尽。那殷红殷红的血滴,也有着和香烛相仿的异香。

      颜琉温和平静的脸上,仍然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丝毫不见痛意。他就带着这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注视着那些或美或丑的蛊虫吞噬他的血,仿佛那对他而言是一种享受。

      “够了,今天就到这里。”

      过了少许时间,他又是声音轻柔地提点道。虽然那声音里丝毫没有威胁的语气,可那些蛊虫却像是被什么难言的恐怖吓住了似的,纷纷逃离了片刻之前还视作无上美味的手,拥挤在大缸的角落里。

      可再是有着对主人的恐惧,这些到底是生性暴戾的蛊——蚕食过无数同类才能活到今日的虫王。哪怕是看似翩翩如玉的蝶,也能为了领地扯下同类的翅膀来。

      它们彼此的相安无事持续没多久,就不顾上主人还在,互相撕斗起来。这个撕裂了那个的甲壳,那个的獠牙刺进了这个的肢体……

      颜琉见了这骇人的一幕,并不急着撤回自己的手,反而微微眯起眼,以理应注视着奶猫奶狗玩闹的爱怜眼神,享受着这不堪目睹的一幕。

      哪怕是看着他喜爱的虫子受了灾,眼看就要不活,那眼底的温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冷却。

      颜琉确实发自内心地爱着他的爱宠。

      虽然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在想着伺机杀了自己,每一个都没有对自己抱有忠诚心。可它们小小的这么可爱,轻而易举地就能捏在掌心里。

      捏死还是宠爱,都依他的意思。

      是永永远远也逃不掉的,他的东西。

      ——怎么会不可爱呢?

      他见证着这场厮杀的终结,而后在蛊虫中间,轻轻捏起了其中的一只。

      这只虽是毛虫,却模样奇异,通体如燕国舶来的水琉璃一般透明无暇,只露出其中如一条细线的鲜蓝色内脏。哪怕是一个最标准的闺阁女儿,也会评价它为精致可人。

      这么美丽无害的一只,却是这一轮的虫王。

      “你做的很好。今日,便由你来陪我。”

      奖赏似的,颜琉点点它的头,而后又挤出了一滴血,哺喂于它。毛虫虽不会发声,可看着却惊人得机灵,用身体讨好地缠着他的手指。

      颜琉重又盖上木盖,带着这只水晶虫,离开了地下室。

      缸内渐渐恢复了平静。

      虽然在损耗了那么多血喂养蛊虫之后,身体更为虚弱,就连原路上台阶都有些提不上力气了,可颜琉轻轻哼着小曲,却显得心情很好。

      “少主。”

      约莫着是感应到了蛊虫的活跃,他的影卫赶了过来,哪怕在这大白天里他也仍穿着黑衣,看来这与其说是工作需要,不如说是他个人的癖好。

      瞄着眼查看了颜琉的脸色,黑子的眉头就是一皱,说:“少主可是今次又没有用元灵丸?这怎么行,身体会吃不消的,属下这就为您取来。”

      虽然自家少主是圣女嫡传后裔,又得了特别调教,体质特异,养起蛊来效率十倍于寻常蛊师。可哪怕是再高的天资,蛊虫到底也是吸□□气的东西,他的身体本来就亏损太多,再这样消耗下去,恐是要危害阳寿。

      颜琉瞥了他一眼。这蓝廖杰是蓝家分属,倒是同他说得上远亲。岐山一脉,在主仆之别上不似大周这般禁忌甚多,总是喜欢多嘴。

      ——可这也是他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影卫在身边的理由。

      “不用,这样就刚刚好。”颜琉回道,语气虽仍然温和,其下却藏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不消我说,接着也用不着你来送我,只伺候着我更完衣便是。”

      他顿了顿,垂下眼,又补了一句:“拿那件缀银豪、笼着紫纱罩衫的新衣来,和我那根脂玉的松枝簪。”

      换那么多有什么用,哪一次夫人看出来过了。

      黑衣人虽这么腹诽着,可还是抱拳称是,一个呼吸就消失在了石室里。

      ————————————————

      此边事过,大概半个时辰,长平才见到了颜琉的面。

      她自然是没能察觉得出,王爷那比平日乌艳了许多的发,是花上时间好好用椿油养好了来的,更显得莹白如玉的肌肤,则是由细心调好的衣衫首饰,好不容易衬托而出的效果。

      她只是非常自然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这便宜相公今天又漂亮了不少。

      虽然俩人只是刚见了一面还没搭话,小将军却莫名地清了清嗓子,避退了身边等着讨招的侍卫之后,才开口道:“又来了?”

      那日之后,颜琉仍然一天不缺地来练武场看她。令长平有点没想到的是,自应承下来之后,哪怕一次,颜琉也再没有叫过她夫人。

      “午安,盛将军。我看今日太阳烈,就让香芹她们凉了冰豆汤送来,好洗洗暑气。”

      他说完,身后的男仆们便放下了一路运来的汤桶,先给长平送了一碗还冒着点白气的冰凉甜汤,再去给其余侍卫们分发下去。

      长平喝了口甜汤,既觉得通体舒坦,又说不上来的有点别扭。

      ——真要说起来,夫人这称呼可比“将军”二字要亲近多了。可为什么唯独后者却让她这么……百爪挠心呢?

      也是从那日之后,颜琉就这么突然体贴了起来。冰水浸过的毛巾,凉豆汤和解暑茶,还差人做了避暑用的布伞。每样都是细腻体贴到靠她自己想不出的东西。

      长平一开始比现在要不自在多了,直接同他说过,没有必要这么讨好自己,她也不会欺负了他的,可颜琉只是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摇了摇头说,这只是在报答将军对他的照顾。

      说是照顾,也不过是分了些仆从去照顾他的起居便罢了。那么弱的身子,身边却连个能照拂一下的人都没有,这换成谁都会看不过去的,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特殊的关照。

      何况既然已经带进了门,这些就是王府的下人,本就有颜琉的一分。长平一觉着自己欠了别人什么,就总是不舒坦,于是现在不由得对颜琉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她用完了绿豆汤,见颜琉笑眯眯地看着她喝水的样子,似乎没打算开口说话,觉得这样有点尴尬,试图起个话头:“对了,你是不是关节又不舒服了,这么热的天,怎么穿的这么厚,还带罩衫的。”

      大概是她的错觉,颜琉那总是无懈可击的微笑,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抽搐了一下。

      “……我没事的。”颜琉微微侧过头,用仰望的视线看她,理了理发丝,状似无意地点了点新戴的簪子:“多谢将军费心。”

      将军何止是没有费心,长平什么都没察觉到。

      她“哦”了一声说:“你没事就好,身体虚,平时就多喝点热水。”

      本来男仆也给颜琉备了一碗,长平把那碗也拿了过来,一口喝光了。

      颜琉:“……。”

      好在他毕竟是玩虫子长大的,心思素质远超凡人,何况他打扮得这么好,可不是单单来给王妃送汤的。他那雪白匀净的手往袖中一抹,摆出两张彩印的票据,带着点喜气地对长平说:“我听姑娘们说,将军今个下午没有旁的安排。正巧之前相熟的戏班送来了这两张头等雅间的票据。

      “这是双人的场子,我没有别人可请,”他极为微妙地让自己的眼神闪动,垂下眼说:“如果将军不介意,能否赏脸奉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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