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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准骗我 ...

  •   凉王府的迎亲队伍竟然很气派。

      唢呐高扬,锣鼓震天,鲜衣怒马的仆从队伍排出老远,宝顶红软轿由八个头戴绢花的精壮汉子抬着,队列最侧则是两列清秀童子怀抱花盆,满脸喜色,向着官街两道边上的围观百姓撒着鲜花与糖果,其乐融融。

      可要说最吸引目光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骑着高头骏马,领着队列缓慢前行的新郎倌儿,当真是风姿绝伦,譬如兰芝玉树,眉目清清,浅笑隽隽,纵是一身明艳如火,也不显出半分张扬俗气,反倒衬出其奕奕丰彩。

      “这美郎君是谁啊?”

      于是人群中就有那二八少女,嚼着糖块便同手帕交咬起了耳根。

      她那闺中密友白了她一眼,附耳上去,得意着自家的见识广博:“这你都不知道?没看那菜市告板上贴的吗,这是凉王殿下,当今圣上的亲哥哥,眼下是要来迎娶定国公府二姑娘长平郡主的。”

      “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殿下。”大概是觉着自己见识太浅,少女似有些懊恼地说,而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凑过去说起了悄悄话:“哎,你说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郎君,到时候,会不会被郡主欺负惨啊?”

      “将军岂是那种人?”从那密友的语气来看,她对长平颇有推崇,视之为偶像,她接着说:“你懂什么,都说自古英雄惜美人,要我看,将军这样的英雄,倒是正配殿下这般的美人儿呢。”

      二人聊得激烈,却没想到话题的中心——长平本人,竟压根儿就没注意迎亲队伍这边来。她正被自己家姐姐细细叮嘱得头大,又是一夜没睡地顶着个死沉的发型,从头到脖子都火辣辣的疼,是根本无暇他顾了。

      “记住,从家门出去之后直到夫家路上,你的脚都不准着地,最好是叫新郎官抱着……”贤妃娘娘挽着妹子的手,面上仍保持着威仪中不失温柔的笑容,迎接着远处百姓的窥视,嘴唇却动得飞快。

      可说到这里,她打量了一眼新郎,自己也觉得有点悬似的,又迟疑着加了一句:“只是也不知道这新郎抱不抱的动你。”

      长平自然是以为老姐又在损自己不是身轻体柔的娇娇美人,却没往新郎那处想,她灵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冲姐姐说:“这有何难。按律,军官以上成婚,是要骑骏马的。”

      虽然以往的女将军基本都是纳了入赘郎君,没有哪个是这般把自己嫁出去的,可既然大周律上没提这一嘴,就没谁能阻挡长平这么干。

      乌云、闪电这两匹陪嫁骏马,本就一左一右列在嫁妆阵前,即使一身累赘,可轻松一跃就不借外力跳上马背,对盛小将军而言易同反掌。她调整好姿势,也不握缰绳,爱怜地拍了拍闪电的脖子,她回头冲姐姐一笑。

      纵使隔着面纱,她那两排牙齿也白得恼人。

      盛兰漪心底叹了口气,念在这是妹妹的吉日,不便为难于她。正好新郎官儿的列队也走得近了,于是抹去额外的表情,摆出皇贵妃的堂堂仪容来,朗声道:“盛府上下,见过凉王殿下。”

      她这一声话毕,除了贤妃自己和身为王妃的长平不必行礼之外,其余人等、包括沿道的百姓,都俯身向凉王行了一礼。

      而长平在马上坐得稳当,隔着一层红纱,只能勉强看出对面的是男是女,此时掩盖不住心中好奇,心想着左右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没往这边儿看,便悄悄侧过头,将面纱撩开一线。

      终于,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未来夫婿的脸。

      在看见那张脸的刹那间,那双被兰漪细心描画得湿润多情、因着窥视而闪动着兴味与好奇的眼,迅速地、不可挽回地冷了下去。

      那是她早已看过数次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许多画面在长平的脑内闪回。

      那似乎总是藏着什么伤痛的笑容,仿佛无法控制的细密依偎;每一次的答非所问,燃在王府寝宫里的熏香和清苦,衣襟上说不出的香味;期待的眼,讨好的眼,被满街灯火映亮的蔚蓝;冰凉的指尖和……再来见我。

      让她在这段时间,曾焦躁难安的一切。

      盛长平知道自己偶尔确实是个傻子,这不代表她喜欢被人愚弄的感觉。

      她放下面纱,遮住了那不该是新娘子应有的表情。

      耳中血气翻涌,姐姐和那人彼此往复的套话,都一同化作了不可辨识的噪音,直到盛兰漪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长平才意识到,该是启程去王府的时候了。

      "一路平安。"

      明知道他们可能看不到了,可长平一边驾着闪电向前,一边回头,隔着面纱冲姐姐和她身侧的楚瑜露出没心没肺的大大微笑。

      和姐姐,她只是另差轿子前去,等到了王府还能见到;而楚瑜——他早该是时间回边疆复职了。

      眼神相对,彼此挥手,因为太熟悉,反而不用告别。

      “夫人。”

      她温暖的思绪,被此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清越嗓音打断。长平不用去看,就知道是凉王策马跟上自己的脚步,走在闪电身边。

      “凉王。”

      长平的声音带刺,可颜琉却并不在意。

      他今日的确格外的风姿卓然,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间插着一只仿着梅花木模样、簪体简朴,只在尾端有着浓淡不一繁花的发簪,更衬得面颊如玉而眉目风流。

      明知长平看不清楚,他自蹙了蹙眉,带着些许不得已似的,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低低道:“不论你怎么想,我不曾骗你。”

      而长平已不想再看他,闻言目视前方,微风拂过,面纱下露出的唇角没有弧度。

      “无论你怎么说,”她的声音平淡,却暗含威严,这是颜琉不曾见也本不该见到的,她身为武将的另一面:“我不喜欢你。”

      ————————————————

      不论心中有多少情绪,从送亲路上至府宴里,长平都没把它们显露在脸上。

      如果是同亲近之人,那她的情绪只会让他们徒增担忧;而如果是同她崭新的手下,那么没有人会想要见到一个心神不稳的上司。

      尽力保持着平静,长平贯彻着自己的责任,继续这场没有人期待的婚礼。过门礼,初膳礼——一系列风习,她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因为二人的双亲不是已经故去,就是远在边疆,所以是论身份和辈分都最合适的贤妃娘娘来做主婚人。心思各异的这对新人,在拜了天地、和定国公所在的北方后,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就事毕礼成,从此是正正经经的结发夫妻了。

      盛兰漪以早准备好的红绸子,将给妹妹特意留出一缕未梳、侧披在肩上的青丝挽起,和颜琉略略浅淡的发缠在一起。面对着并肩站立的新人,贤妃又红了眼眶,流利地念诵出了结语:“一堂缔约,良缘永结,以此结发为证。”她手中的金剪子一绞,一道清脆的咔擦声过,那缕彼此纠缠的发丝落下,被兰漪收进手里。

      而长平注视着那发丝,明明刚刚结上,却像是会就此永远痴缠下去似的不分彼此。

      此桩婚事突然且特殊,即使不说凉王这边,盛府也没有去请什么贵客,故而省去了摆酒吃桌的繁琐。和姐姐在门口,拉着手又说了些体几话后,迎接贵妃回宫的宫轿就来接走了她,长平在心底叹了口气,心知已经避无可避,不得不回去面对颜琉了。

      既然今后还不知要在这王府里呆多久,又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长平知道自己哪怕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早晚也得学着同凉王相处。她没有永远逃避的想法,只是怒意未消,暂时不想见他的那张脸。

      可这身行头,不等新郎官来揭了盖头,都不能去卸下来。看着不知道已经在自己背后颤颤巍巍了多久、犹豫着该不该催促的侍女们,长平不再多耗,终于让她们领着自己到了凉王的寝宫里。

      在婚房门前,不等长平吩咐,侍女们就自觉告退了,于是小将军也不敲门,直接拉开房门,果不其然,被红烛映得一片和暖的卧房里,颜琉正坐在茶几一侧等她。明明已不知等了多久,凉王的面上却不见半分异样,不知是不是长平的错觉,她反倒觉得他心情更好了似的,笑眯眯地弯着眼,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茶几上摆放着两只玉杯,长平刚刚靠近,已经闻到一股醇馥的酒香,想必是足年的女儿红。她姑且在颜琉对面就坐,也不接他的话茬,冷冷道:“去掉我的盖头。”

      颜琉也不多说什么,探过身子靠近长平,抬手覆上了她半透明的薄纱,轻轻一掀,两对眼睛便在今日第一次对上,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凉王的眼神切切,笑容淡得几乎看不出,叹息似的说:“你既已厌弃我了,又缘何要来?自己摘了这红盖头,随便丢到哪里便是了。”

      “我从不作弊。”长平如同完成了任务般松了口气,碰也不碰那杯酒,眼看着起身就要走,可颜琉竟拉住了她的袖口。

      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可长平蹙了蹙眉,到底还是没有直接甩开他。

      “为什么骗我?”

      她立直了身子,只留给颜琉一个僵冷的背影。

      “我没有直接……”颜琉似是要解释些什么。

      “为什么骗我?”

      长平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硬的不像一句问话。

      无论有没有直接的谎言也好,欺瞒便是欺瞒,玩弄文字游戏在她这里起不到效果,反而只会让她更看不起他。

      “我没有想要瞒你,将军。”长平没有回头,却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细弱声音:“只是你的身份如何,对我虽然无差。可若是换做你知晓了我的身份,就不会再肯对我好了。”

      长平下意识地往后侧了一侧,正对上那对在烛火里格外湿润的眼,大概因为灯影灼灼,那眼神也随之摇动着、摇动着,像是随时就要化了去。

      “看,你果然不肯理我了。”

      长平皱了皱眉,这次没有被那双眼所动,回道:“我对谁态度如何,向来和位份无关。你装作是戏子豢宠时,我待你可有丝毫蔑视轻慢?”

      颜琉的眼神一动,他微微侧过眼去,低下头,回道:“不曾。”

      “我知道你这堂堂王爵之位,显然不似听上去光鲜,也懂你身后或许有挖不得的秘密阴私。但如果我要厌恶与你,这些都不会是理由。”

      她的目光明亮而率直,即使妆容削弱了原本的锐气,即使在这暖暖的烛光之下,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只因其中不闪不躲的坦荡而灿若辰星。

      “你骗我,这才是理由。”

      颜琉眼神震动,而后紧绷着身子,长平虽看不见他埋下去的脸,却能感受到他那只冰冷的手、像是不能把她放走一般抓得更紧。

      “对不起。”他说,那如研磨过的水晶般的嗓音,在语尾轻轻颤动,像是拉得太紧的弦。

      长平直觉,这一次,他的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真实。

      “可我绝不是…起了捉弄的念头才瞒着你。”

      “罢了,以此为戒。”见了他这副模样,纵使心中仍有气,长平到底还是撑不下那张冷漠的脸,她轻轻拍了拍颜琉的掌背,说:“我不会要求你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讲给我听,毕竟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

      “只要你不再骗我,我便会公道待你。”

      语毕,自觉已经把话说到了位,长平挣开了颜琉放松下来的手,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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