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13、辅导堂弟

　　考完了，长长的暑假，回家休息。当时高考还在7月，田阮在参考，想起自己去年，满身汗，想喝水，又怕喝多了憋尿。大桓去看望，田阮妈妈说，状况很不好，关在屋里睡闷觉。大桓叫了一会，田阮才开了门，眼睛浮肿，神情憔悴，语文没考好，作文写偏题了。“分数还没出来了。”“反正考得不好，没救了。”大桓还是劝田阮复读，“有志者，事竞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大桓上高中时候，买了本精装《古文观止》，就题有这联，可惜书被偷了。大桓就把妹妹们收集的几本译林的外国名著借给田阮看，散散心。
　　大桓的假期来了个高潮，被邀请做家教，辅导堂舅家孩子学习。说起这位堂舅，是亲戚中第一出人头地之人，跟大桓母亲同一个祖父，青年参军，入党，提干，做到营长转业，在县城工商所做所长。小时候，大桓父母带他去这位兄弟家，一脸恭敬。“雷雷在不在？”“上幼儿园去了。”大桓就没念过幼儿园。堂舅后来升任县工商局副局长，两个兄弟一个妹妹都关照得很好，提携到城里做事业，安家落户了。大桓的小舅调到县报社，做到主编，这位兄长出力甚多。大桓家开升学宴时候，这位堂舅也来了，坐的是公车，他已经多年没下乡了，这是子侄辈中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很重视，据说还推了一个会议。大桓见客就躲，父亲脸色都变了，姑姑一把拉住大桓，于是大桓就说了几句场面话，敬了杯酒。堂舅吃了点菜，就坐车回去了。母亲娘家，人丁兴旺，有来往的兄弟辈有一二十人，这位堂舅排行老大。姑姑就数落大桓，“你真是个陈景润。”爷爷嘀咕说，“难得有这样的好亲戚，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大桓一脸不服气，“我又不需要谁帮忙哩。”大桓是看惯了帝王将相，心气高，也就不接地气。
　　来接人的是辆小车，开车的是单位上的司机，同行的有大桓的小舅。父亲很高兴，清了一套初三的教材，让大桓带去当礼物。司机是个老师傅，一路聊天，报怨说，这乡下的路真不好走。到了县城商业区，小舅就让司机停车，进了一家服装店，给大桓挑衣服，T恤、裤子选了两套，付了钱。“伙计，人需要包装，要注重个人形象。我跟你爸打个招呼。”车开进了局里，小舅说，“我是王局长弟弟，王局长现在方不方便访客？”传达室大爷说，“王局长在开会，要等一会。”于是小舅带着大桓出去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小公园，坐在长椅上，开始聊天。小舅说，大桓恭敬地听。有些是大道理，有些是人生感悟。小舅读书聪明，也想读高中考大学，结果上了县师范，因为外婆去世得早，家境贫寒，为这跟大桓父亲呕了好几年的气。小舅说，“结完婚，两手空空；在县城里集资买房，又掏空了。”“从学校到乡里，从乡里到县里，每一步都不容易。扪心自问，我要是有个女儿，就不那么拼了，会安于现状。生的是男孩，就要不停奋斗，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将来。”青春易逝，小舅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篮球健将，现在打会球就气喘吁吁。小舅希望大桓能过健康的、充实的大学生活，能迎接各种挑战，能圆满完成学业，尽量深造。大桓并非麻木不仁，他知道怎么做会更好，但他找不准自己的定位，他是个缺陷很明显的人，缺少迎难而上的勇气和解决问题的灵活手腕，有限的优长不可言说，不能当饭吃。现实的悲哀是他开始厌学、沉迷游戏，变得疏懒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这些话，风过耳，叫不醒装睡的人。
　　下午四点多，小舅带着大桓直接去了堂舅家里，大桓提着两个袋子，一袋衣服一袋书，穿过一个大市场，从旁边曲折转弯，来到二楼。开门的是堂舅妈，普通的家庭妇女，保养比农村人好得多，她不上班，照顾孩子。堂舅妈很热情，“这是灯生家的大桓吧！快进来，不用换鞋。”这套房外观很普通，里面装修装饰很新潮，四室两厅，一个卫生间，听说140平样子。表弟王雷在客厅看电视，央视的综艺节目，他在外人面前不拘谨，很快跟大桓熟络起来。王雷在城关中学读书，刚念完初二，身材不高，微胖，带着眼镜，难怪父亲说跟大桓像兄弟伙。他妈妈到客厅收拾东西，王雷就把电视关了，带大桓到他房间，拿出一本教辅资料，问大桓数学问题，初中数学丢的不算太久，大桓基本上能应付自如。照大桓的计划，是提前传授初三化学，这是他的专业和强项，王雷意思是老师会教，先不着急学。
　　吃饭稍晚些，要等堂舅回来开饭。饭菜很丰盛，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堂舅入座，舅妈、王雷坐下，大桓找了个边上位置。大桓吃饭是有些毛病的，坐姿不正，像坐茶馆，筷子使不上力，往往就吃面前一盆菜，喜欢吧唧嘴，饭量比较大（家里惯出来的，最不缺就是粮食）。堂舅正襟危座，大桓不敢正视他的脸，饭吃得很沉闷。吃完饭，舅妈在收拾碗筷。大桓是个懒人，也不知道帮下忙，抹下桌子，拖下地，就算他想到了，也会缚手缚脚，担心自己做不好。
　　饭后，堂舅在书房坐了一会，就叫大桓进来谈话。他问，“师范大学是二本吧？”“一本学校”，大桓纠正。“你们师范生将来出来要做老师。干一行就要专一行，平时就要注意教育技能的培养，辅导雷雷对你也是很有好处的。”大桓沉默。堂舅停了一下，很郑重地说，“你要做个计划，每天辅导什么，都要事先准备好，再落实下去。”这样大桓就觉得很有压力了。堂舅回忆他刚入伍，新兵连长来接兵的情景，年轻人，踏实肯干，前途无量。
　　学校的习惯，大桓冲个凉水澡。插个七分干，带些水珠，水的蒸发，吸收热量，很凉快。从客厅经过，堂舅在看电视，很不高兴，“别弄感冒了”。大桓是不以为然的，学校里的经历，没事，这样比较爽。“感冒会传染”，大桓没悟到这就不是一个人的事。舅妈说，“衣服就放卫生间，我一起洗了。”这栋楼藏头缩尾，晾衣服有点麻烦。跟王雷说了会话，他房间里有空调，扯些闲话，越聊越有滋味，大桓书读的多，又在网络上增长了见识，并不缺少话题。聊到正题学习上，就越说越没劲了，这孩子也有点厌学。大桓就提到制定学习计划，王雷很抵触，好不容易放个假，又要上课。有些晚了，大桓就回到客房，吹风扇，里面有个电视，客厅里是个大块头，四五十吋，房间里这个二十多吋，父母在家还在看黑白，收天线。大桓调到中央五台，正好有美洲杯，音量调得很低，看完全场转播，睡得有点晚。
　　第二天要早起，早餐有牛奶，鸡蛋，包子，吃完就干活。大部分时候，王雷做作业，大桓在旁边看书，带了本《四级英语词汇》。检查作业，有问题要帮助解答。王雷的弱项是英语和舒心，大桓的哑巴英语会带坏小孩的，只传授了些阅读技巧。早上要背书，要听听力，大桓就会在房间里转一转，他作文应该也不好，家里藏书好少，一套《□□传》，再就是一些党员干部的学习资料，比如“三讲”教育的。据说这位堂舅因为文化程度低，影响了仕途，压他一头的局长儿子考上清华，他深切希望儿子能争口气。跟舅妈聊天时，她对王雷的学习状况很担忧，成绩不好，学不进去。舅妈感慨说，你看你家什么条件，雷雷又什么条件，学习怎么一点都跟不上了？舅妈谈到她亲戚家孩子，在大学拿奖学金，学费都不用自己出。问大桓在大学学习怎么样，冒不冒尖？大桓只能一概以还好掩饰过去，上了大学，不再优秀。
　　王雷有些户外活动，不多。有一次带大桓在穿城而过的一条河的河岸边上走。当时还没怎么治理修整，就是一条臭水沟。堂舅在家休假时候，会拎着水壶和儿子一起去浇花。在旁边的水泥地上，摆了几十个花盆，姹紫嫣红，开满了花。父子互动亲密，大桓一个局外人又是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