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115、高烧不退

　　黄亮整理了一篇OBC（英国皇家化学会的二区期刊），韩老师把论文的清样和推荐信一起发给大桓，让他参考。大桓把自己最得意的喹啉合成也写成OBC的投稿样式，韩老师的回复，措辞很严厉，说你这篇文章不够格，创新性不够，发不了二区。大桓的小心思，黄亮已毕业工作，发表论文对他意义不大，如果这篇二区论文能转到大桓的名下，那么毕业的几大硬性指标论文这一项算是达了标。也不知韩老师有没有起过这个念头，但他对大桓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大桓感觉再多努力也无助。有些待遇并没有因为暑期一场折腾而取消，比如背后老是跟着一个人，楼上总是有人在捶地板，生存环境并没有明显改善。
　　几个研二的师弟到大桓的宿舍算是接他返实验室，他们三个人说着话，大桓神思一恍惚，就把他们三人想象成三方逐鹿，谁代表哪位神仙，谁块头大、嗓门粗，谁细声细气，大桓真达到了“得意忘筌”的境界，用心琢磨其中深意，至于回实验室，还需从长计议。后来不是没有回去过，长期在外流荡惯了，对实验室那种空气有些抵触，久居其中，那就习惯了，恍若初生般的推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溶剂气味忽然就觉得刺鼻了，然后烦躁不安。最大的问题是心绪不宁，在实验室稍呆一会儿，有人员的流动，总觉得人家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让你猜，终究是坐不住。
　　吴源说，你整天呆在寝室也不是办法啊，能不能积极一点，他就劝了这么一次。大桓现在跟吴源也没什么交流，连游戏都玩不到一块。
　　大桓试图跟天上对话，很多新闻都是做出来的，就像灵敏的狗一样嗅到味。有时手舞足蹈，有时呆立不动，外人看来，还是夏天那把火接着烧，离恢复正常早着了。大桓也吃不准，究竟是上了高台，下不来，还是“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大桓做过一个测试，在食堂里吃着饭，突然停下来说，如果神仙能显灵，让周围的人消失。结果满满一食堂的人，在短时间内非常有序地全撤走了，最后空荡荡，神迹啊，你必须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桓有丰富的党史和军史储备，想象中的对话基本都是讲古，因为这样安全，现实看不清，天上有一层幕布，你只能看到台前的表演，看不到台后的动作。大桓铆定一个古地名“参合陂”（掺和屁）。求富贵的心早就冷了，高收益后面肯定是高风险。大桓有时在想，会不会突降一架飞机把自己接走，想起围棋的对子“孔杰——李世石”（恐劫，你是死）。
　　大桓思索再深入一些，就会想到我是如何进入这扇门的？一个上门女婿的名头不足以刮起如此旋风，再说连女方面都见不到，现在看来只是一个饵。也是见多了天潢贵胄，就琢磨自己是不是大人物的私生子，要大到什么程度，那估计得骇人听闻那种。这样一时热一时冷，有时高亢有时低落，对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了很不利的影响，他现在确实是一个病人。
　　高烧不退，最后就成了玄幻剧，人王伏羲（人亡伏兮），理念源自于《我和僵尸有个约会3》，只看了一点点，寻找瑶池圣母。那一天，都在说，停水了。大桓想象到了末世危机，自己在一艘幻化的船上，没有水，救世主是谁，女娲。那天半夜，他脑子一热，开始寻找水源，寻找女娲，把第一层楼的水管拧开，然后进了旁边的厕所，扫视了一下，在走廊里穿行，一个人都没有。然后上第二层，再依序往上，要知道这栋楼是唯一的男女混住楼，四层及以上就住女生。他大半夜跑到女生宿舍前面鬼鬼祟祟，后来又进了女厕所，要是撞见一个女生，一喊，他就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照应，像履行一个仪式，从一到七再回到楼下。烧退了，就睡了，这是他烧的最厉害的一次。
　　林红阳给大桓打电话，问他什么个状况，跟韩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问题还是要解决的，由他出面，订一桌酒，韩老师和大桓都到场，关于大桓的毕业问题，放开了沟通一下，要怎么解决议出个章程。大桓觉得问题不在交流上，是自己一直心绪不宁，无法静心凝神设计和完成实验。这是面上的说辞，就怕受人恩惠，背后有要求，闹到这份上，倖进之徒闻风思动。林红阳找到大桓，聊了几句，就大谈时事，说内部消息，谁谁谁倒掉了。大桓稍稍有点诧异，大桓就算是跟天上搭线，谈时事一般是避实就虚，人事问题很敏感。他是不是在别人授意下想点把火？据先父的教诲，普通老百姓不要过问政治，那是惹祸的根苗，大桓没有遵守，后悔莫及。大桓没有接茬，想劝劝他，想想也就作罢。
　　小舅来电话，问大桓助学贷款是不是没开始还？大桓才想起，研究生阶段的国家助学贷款，小舅是担保人，展期三年，也到了该还的时候。先只要还利息，压力不大，但大桓一个夏天胡折腾，积蓄耗光了，不进实验室连200元的补贴都没有，腆着脸向母亲要生活费，贷款一出，让他倍感压力，还款幅度后面会越来越大。小舅说，如果缺钱，他可以先垫上。这也不是个事，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向母亲提出，从家里拿钱，好在还有几个妹妹可以做后盾。
　　亲戚家也很不安宁。叔叔拿掉钢筋后，伤口一直难愈合，在省城医院住院吃药，开销不小。堂叔灯兵在省城发展得本来不错，有一家店子，得罪了黑势力，他脾气又倔，是绝不肯低头的。他的店子晚上被人开了锁，放了一把火。灯兵赶到时候，里面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卷帘门烧得滚烫，他魔怔了一般，掏钥匙开门，不避不让，一个农村的穷小子白手起家混到这步不容易。被救下来时候，面部身上重度烧伤。住了几个月院，出来后，脸都脱了形。
　　这一年一直不平静，天天看新闻，总是闻到一种不安的气氛，那一阵灾祸也频发，大桓有一次着急上火质问，是不是两伙人对着干，大玩“英雄杀”？当然，这么大的国家，有些灾祸也还正常。这个国家制度设计的最大问题是权力交接。天天看风向，换届之后猜常委，居然有一半不熟悉，看来自己功力下降了，政治方面的幼稚狂热也该醒醒了。
　　大桓不安分的大脑这时候也开始很快进入一种文字游戏状态，从新闻里起个由头，接下去，千回百转。当初玩的非常入迷，事后一点痕迹都没有，跟做梦一样。有一次得了“侠女闯天关”的令，半夜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天狼、七杀、破军猜星象，最后发现进入了循环。大桓还用过一个很正的令，从马列入手，最后得到八个字“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觉得这句话非常受用，可能是破解眼前困境的钥匙。前四个字好理解，竹子完了，国宝熊猫的好日子过去了，也可以说毕业的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蓝缕是实验服，也就是实验要继续做，只是要换地方，合起来就是要进入社会，准备吃苦。后四个字不好懂。八个字合起来就是形容楚国创业的艰难。
　　反复思量，就觉得重在实践，连忙拿上抹布和脸盆，到宿舍楼前的一排塑胶桌椅上，又擦又洗，又拿起拖把开始从一楼拖走廊，抢了阿姨的活计。回宿舍不久，博士辅导员老熟人余老师就上门询问情况，勉励他安心养病，心理问题不容小觑，学业方面可以从长计议。又顺便问了一句，怎么今天发起勤快来了？大桓觉得这道实践题回家做应该更切题，家里有田园可以耕耘，再看看时间，离自己生日只有两天，连忙坐车往家赶，生怕大限来临。在公交车上，人来人往，语音嘈杂，他的大脑一直在猜谜，一刻不得闲，非常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