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108、韩老师组日常

　　韩老师组每周三晚例行组会，十多个学生分成两组，轮流做报告。会议地点不在报告厅，那里杨老师占了，在七楼小教室，而小教室平常是蒋老师组学生的休息室，经常有学生在里面写毕业论文或待发表的论文，清场时候，这些学生卷起书、收起电脑离开，一脸的不情愿和不屑。组会主持开始前要调好设备，把投影显出来，再建一个盘，标好日期，大家把报告的课件都拷进去。韩老师前排就坐，大桓要是坐他身后，他就回头看一下，要是躲到后面几排，韩老师就很不高兴。
　　研一学生做文献报告，高年级学生做实验进展报告，其中方法学这一块的，除了做实验，还要整理文献，都要如实展现。研一的胡剑飞文献报告很详尽，他直接看一区论文，很有想法。大桓的文献报告近来大有改观，以前没有条理，现在都是经过挑选、雕琢的，有时在报告后面附上自己的想法。实验进展报告要把步骤和实验条件尽量写详细，对实验不顺利的同学，大家要一起帮他把把脉。当然别人的意见并非点石成金、药到病除，还得靠个人。小小教室，就是一方世界，韩老师以师长之尊，俨然是独裁者，予取予求，杀伐果断。自独立以来，韩老师脾气见涨。
　　大桓自我感觉对这些师弟妹们都很尽心帮助，没有偏私，大体上跟他们相处融洽，不和谐的音符来自黄亮，连带着他带出来的胡剑飞也锋芒毕露。大桓现在得失心太重，一进一退都取决于老板的意思，黄亮明显在邀宠。这就像一个动辄得咎的太子，眼看着皇弟中冉冉升起一颗明星，在左右钻营，自己储位不保。大桓并非那种武大郎开店，容不下高个，当初黄振杰风头正劲，没有什么不适，他底物扩展困难，大桓让他经韩老师向田师伯求助，找到问题症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而黄亮总是让自己联想到论坛上分筋错骨的那些男女纠葛，是大桓的隐痛。
　　黄亮用一个特殊底物做4+2环加成，得到了取代环己烷，他想收手不做，好好找工作，问大桓意见。大桓说一个系列数据太少，老板不会放过你的。他用做农药的师妹合成的香豆素做底物，跟联烯酯反应，在不同催化剂下产生了两类产物，他以为其中一种是2+2环加成，结构确认是4+2的产物，虽然不及预期目标，但那段时间他特别意气飞扬，香豆素衍生物结构是很有特点的。大桓不得不敬佩的是他根据文献，成功开发了合成联烯酯的方法，自己做过尝试，失败了。现在黄亮是组内最耀眼的明星，做优化，扩展底物，忙得不亦乐乎，预期得到一篇二区论文。
　　一次开组会，大桓对做农药的同学开始热心起来，一连提了好多关于农药学的问题，表明自己方法学虽然做得不佳，农药学还是有一定功底的。一次黄亮跟女朋友打电话，大桓听到一句，“他后台很硬”。似乎跟自己相关。大桓这个爱琢磨，喜欢联想的习惯，是从论坛上谈的所谓恋爱中迁移下来的，应该算是恶习吧，如果摒弃，生活会轻松很多。
　　黄亮倒是很认真地准备找工作，不考虑进中学，拿到了药智康和一家大型药企的offer，想一想，还是没有去，他想进事业单位，同时要尽量跟女朋友能走到一起，他女朋友很优秀也很上进。他有轻微的近视，为了能考取消防岗位，做手术，把眼镜摘了。黄亮问大桓毕业后想去哪里？大桓语焉不详，说首要问题是考虑如何毕业。在跟黄亮最拧巴的日子，他打篮球受伤了，腿部受重创，在寝室休养，大桓带人一起去看他，还买了牛奶、水果、零食什么的。到他们寝室后，他的一位文科室友问，哪位是喜欢文史的师兄？大桓说，正是我，然后大家聊天。后来组内的一位女生因流行性腮腺炎隔离治疗，大家也是买一堆东西，大桓和黄亮翻墙进去看她。
　　贺雷做卡宾反应做得苦兮兮的，没有入味，少不得三番五次被老板煎炒。他也是后悔，当初进校时候，成绩相当耀眼，跟哪位导师不好？氮杂环卡宾很多不稳定，他连催化剂都做不好。在使用金属试剂时候，他倒到水槽里，当天晚上喷了三次火，还好大桓和黄亮都在，先灭火，将水槽旁边的所有化学试剂全部移开，形成一个安全区域，然后往里面加酒精冲洗，终于没有酿成大的祸端。
　　贺雷有一个一起上下班、无话不谈的同学，是蒋老师组的独苗。大桓一直为自己小妹于株的终身大事而发愁，介绍的对象都太差劲了。大桓觉得贺雷能说得来，他又比较失意，自己于他是一个俯视的角度，他有求于我，如果把小妹介绍给他，会有什么反应？先问小妹的意见，小妹倒是挺乐意的，难得兄长关心一会，就觉得学历有些差距，不过好歹咱也是大专生。大桓一露出这个意思，贺雷很惊讶，说自己很抢手，比如科技大学某女研究生还在倒追他，他还没答应呢。大桓一听这个调调，知道自己习惯性自作多情了。连忙说，不要再提了，你也别说出去。给贺雷穿小鞋，那不是大桓的为人。
　　大桓在完成喹啉的合成，走完整个流程后，又做了个很相似的工作，用取代亚胺合成喹啉。两个系列的工作挺相似的，他迫切需要有效数据，管不了那么多了，可以整理两篇文章，一篇投业内口碑好的期刊，另一篇可以投次一点的。他也想过设计实验合成其他杂环，但是结果不让人满意。也考虑过用黄亮他们做成熟的联烯膦酸酯引入反应做杂环，但底物不易展开，没有十来个化合物，不能成系列。这一阶段，天天看文献，还在想思路，跟师弟们交流，这才刚开始。
　　韩老师自08年中标后，连续三年颗粒无收。09年的方案是磷催化磷底物的合成方法学，10年是氮杂环卡宾催化，在小分子催化接连得不到认可情况下，又回到了新农药创制，这次拉了很多同事联合申请，有做计算化学的，对先导化合物进行优化，有做配套生物化学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个课题迟迟不能结题的影响，又石沉大海。维持两个小实验室的运转，药品、检测就要接近每年十万元，勒紧裤袋过苦日子的时候到了。毕业季和新年两次聚餐取消了，大桓的半年实验室补助拖欠未发，申购药品导师亲自把关。
　　越是困难时期，导师越急着发文章出成果，但是发一篇像样的文章前后检测是不小的开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弄得大伙怨声载道。师兄沈老师的研究功底扎实，自成体系，不会出现连续两年申请不到基金的情况，韩老师从沈老师那里借了一个基金管理的小本，在里面报销一些日常用度。每年年末的报账也是费时费力的事，国家对科研经费的使用审查越来越严。原来由重点实验室办公室工作人员收集材料，集体报账，韩老师就是困难户，总是材料不全，后来改为各课题组自行报账。每到这个时候，财务处前面就排起了长队。黄亮排了一天的队，还是在赵院长的博士指导下完成的，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院里也有科研项目的经费赞助计划，韩老师中了一签，关于催化的，有个四五万块钱，久旱逢小雨，稍稍止渴。
　　实验室用过的仪器清洗，每天也是很费功夫的活。每一到两人使用一个碱桶，各地方的碱桶配方不一样，在这里是工业酒精里加氢氧化钠，用玻璃棒搅匀，去有机污渍的效果很明显，有一个缺陷就是腐蚀性很强。大桓是个马虎而迟钝的人，两种情况，一是捞仪器的橡胶手套使用久了，破了洞，另一种是新配的碱缸，液面过深，手套翻转，碱液就进去了，总之，皮肤跟碱液亲密接触，皮开肉绽，左手臂总是留有皮肉溃烂和结疤的痕迹，让人触目惊心。刚接触不痛，觉察到皮肤酸痛已经晚了。师妹们总是说，师兄，你当心点，然后找来碘酒帮他涂上消毒。
　　在韩老师不在的时候，比如晚上和周末，总是有人把电脑里音乐打开，开始放歌，声音很响亮，也不怕因扰民而被告状。师弟们喜欢放流行歌曲，大桓喜欢放轻音乐。刘欢的《从头再来》定为714室歌，因为失败和无效的化学实验太多了。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偶尔蒋老师组会有人效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