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100、校园 家园

　　父亲的一些抚恤款陆续到了，母亲下决心要把家里变个样，这样心里舒畅，对外称，要为儿子娶媳妇做准备。叔叔和大舅都是经验丰富的泥瓦匠工，可以帮几天忙，不能指望全程扛下来，会耽误人家挣钱。一楼的大卧室以前用的水泥太差了，一到下雨天就泛潮，总是湿漉漉的，把房间垫高，铺上一层水泥，再在上面填带花纹的地板砖。房屋又重新粉刷了一遍。客厅也是同样收拾，楼梯间改成卫生间，楼上也不怎么住人了，就没有装修。焕然一新，母亲觉得一些怀旧的背负可以抛去一些了。父母的遗相摆了几天，受不了，换成一张小的旧照片，后来照片也撤了。母亲高血压病如影随形跟着她了，身体下降好多，但也挣扎着春种秋收，不然就没有收入。
　　大桓还带了个本科生做毕业论文，这位女生小叶子是江西人，学生干部，很活跃上进的那种，签约家乡重点高中。小叶子倒不讨厌做实验，问题是大桓没有那么多实验给她做，课题没有突破，老展不开，也可以放她做些探索性的实验，但老没有结果和数据，怎么写成毕业论文了。大桓和小叶子聊天，她们很悠闲，经常用电脑追电视剧，大桓向她推荐一部神剧《走向共和》，她说在网上找不到资源，大桓就用网盘上传供她下载下来看。
　　小叶子因为一些事务，跟行政那边的钟老师经常打交道，这位钟老师就是帮大桓弄了个名额让他读研的大恩人，这几年都不闻不问，她早已离开辅导员岗位。大桓心中有愧，让小叶子跟钟老师表达自己感谢之意，也想投石问路，是不是要去看看她。小叶子说，钟老师这阵子准备生小孩，没有来上班，若大桓有什么急事，可以打她电话。大桓说没什么事。毕竟是本科论文，大桓给了她自己整理的文献综述，让她看一下，然后复制、粘贴，修饰一下，排版，大桓的印象中本科生毕业论文是可以做文献的。大桓实验进展忙，给他派帮手，他又不知道怎么用，韩老师也替他着急。
　　师妹陈玲勉强完成了三个系列，二十多个化合物，她找工作不是很顺利，想进高中教书。她到过大桓他们县一中试讲，没有通过，学历贬值真是快，这时的研究生跟自己六年前大学毕业那会的本科生找工作的待遇也差不多。陈玲请大桓去华莱士吃烤全鸡，大桓好歹还有一千来块的补贴，还要师妹请客，弄颠倒了。后来才听说，她父亲在那段时间过世，她父亲也是乡村教师，陈玲手下还有一个弟弟，刚上大学，她母亲很顽强，擦干眼泪，说要为儿子成家而努力。她跟大桓在□□里聊这些时候，不知道流泪没有？大桓的父亲去世，除了刚开学在导师面前失态，大桓并没有大肆渲染，告诉他人。此时，大桓跟她交流丧父之后的感想，互相劝慰。
　　陈玲喜欢K歌，她的嗓音很高，唱《青藏高原》一气呵成。大桓跟着师弟师妹们去K歌，但不喜欢唱，因为有一次跟着唱《爱情转移》，被师弟马卫东盯上了，每次都给他点这首。师弟黄亮说，大师兄真是情歌王子，这马屁有点肉麻，大师兄的称号是林红阳喊出来的。墨月姝是麦霸，而金海晶是一首都不唱，最多在众人强烈要求下唱一首《军中绿花》。
　　大桓用联烯膦酸酯做反应，终于在加成反应和环加成反应方面双双取得突破，但根据文献阅读，这两类反应原创性还是不够，这个不能捏着鼻子哄眼睛，到时候创新性不够，发的文章上不去，吃亏的是自己。在没有新的发现之前，可以扩展底物，刷刷数据，韩老师特别强调在含磷底物使用磷催化剂条件下，做出来结果还是有一定的意义。方法学研究，发现反应，条件优化，扩展底物，很多都有流程。大约大桓思路不太清晰，总是颠来倒去的，根源是发现的反应不够典型、不够好。
　　和陈玲一起毕业答辩还有两位在职研究生，那位周慧，特别大嘴巴，在实验室大谈杨老师的私生活，据传是离婚了。大桓说，赶快闭嘴，要是传出去了，小心论文答辩时候削你。周慧在答辩时候果然被问得语无伦次。她们毕业了回学校，工资会上调。陈玲找到邻省的一所普高，在城里，后来办编制、入户口又费了很多波折。
　　时间过得真快，晃晃悠悠博一就过去了，收获甚微。8月份关通风橱后，学生们离校，老师们还要开内部总结大会，做课件，展示成果。大桓花了三天功夫，按原来的毕业论文要求将一年来的实验整理成文档，特别是获得的有效数据，按规范进行处理，这本来不是韩老师要求的，大桓是抱着能力不行，态度要端正的想法，保持低姿态。韩老师收到他的邮件，对他的态度还是认可的。寝室里只有挂扇，没装空调，在韩老师办公室里开着空调睡一晚还是挺舒服的。
　　有人扰了大桓的清静，回家避暑的田阮又从老家来到省城，带着几个小外甥。田阮在电话里说，这几个外甥都不好学，整日里飞鸡走狗，作为舅舅，带他们到省城游玩一下，顺便去大学校园逛逛，感受书香，说不定能唤醒他们的求知欲。田阮的三叔是这所大学毕业的老一代大学生，跳出农门，是孩子们学习的光辉榜样。至于大桓，也就做个东道。但一直等，他们都没来，后来听说小孩中暑了，连忙都送回去了。田阮的事业正在大踏步前进，开了家专做展会布置的工作室，也是老板一族了，手底下还雇了几个人，他去中山大学修了一个学位，算是圆自己大学梦。
　　田阮的远房堂兄田涛，经历也是曲曲折折的，换过好几个行当，后来做建筑业，但毕竟是高中毕业生，脑子好使，学CAD制图，专门给小老板做设计图纸，远离了一线繁重的体力劳动。刚开始一晃二十大几说不上媳妇，母亲急得发癫。后来收入稳步增加，“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婚后生了个儿子。大桓父亲过世，他念及老师当年对他多有关照，随了双份的礼。当年村小学连续几年的第一，就被这小队几户人家霸了。
　　还有裴飞，他的大学比大桓要差一些，好歹也是统招生，学校也有自己的王牌专业。他毕业后一直在浙江宁波工作，越来越秀气，越来越宅。到后来，总是不回家，过年也不回，弟弟妹妹的人生大事也不回，她母亲找大桓要联系方式，大桓苦笑，好久没联系了。没有什么根基，也没有出众能力的农村孩子在大城市打拼是很艰辛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没有什么大出息，反而是没读过什么书，做装修工人的弟弟，娶了白富美，乡下盖房，城里买房，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裴飞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跟过往没有联系了，如此决绝。他家里人猜，是不是陷进传销了，也许吧。
　　大桓的这个暑假，没事就跟大妹于梅一起上街散心。她终于又怀上了，挺着个大肚子，无所顾忌在闹市中穿行，早上去买菜，晚上去消食。笔记本电脑背回来了，何以解忧，玩游戏了。只是母亲的精神差了好多，人开始消瘦，体力也不济了，毕竟上年纪了。倒是奶奶，快九十岁的人了，每天还去打下纸牌，风风雨雨一辈子，看不看得开，也要放下。父亲的坟头在墓园边上，不远处有一个水沟，姑姑和姑父用竹筐挑土把水沟填了垫高，不是迷信，只是求个心安，死者长已矣。大桓现在还没体会到，没有父亲少了什么，当他感觉到寒冷，那是冬天到了。
　　新的学年一开始，黄振杰开始做自己的课题，他选择了氮杂环卡宾催化的反应，一个刚上研二的师弟，提出的概念让人耳目一新，连韩老师都被深深吸引，大桓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边吃了几年干饭。这些新人立功心切，每次去核磁室采集谱图，每个组包时间段收费，黄振杰总是把自己排在前面，不管后面死活，让大桓有点不爽，憋着，不说重话。大桓的选题，正如韩老师所说，放不开，思维很狭隘，总是邯郸学步，模仿的痕迹太重，缺乏创新。他开辟的两条研究思路，只能说是鸡肋，扩展底物出现问题，又回过头做优化，反反复复展不开。
　　韩老师每次听大桓做报告，就像吃了火药，枪炮味很重。韩老师在私下场合抱怨大桓做的东西太零散，又没有清晰的思路，无法整理成文，博士二年级应该是出成果的井喷期，大桓还是未进入状态的样子。他心里叫苦，哪知道读博会出现课题方向不明，真是后悔莫及，要是做农药，现在应该出了上百个新化合物了。想起自己硕士阶段的经历，大桓为自己找回场子，说自己个性慢热。韩老师说，最好是这样，我现在只看到慢，没看到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