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臣》山朝

44、跟我走

　　林统领。

　　话音未落，林归浑身一僵，下意识看向邬峤，隔着遥遥的距离，看不清他是个什么神情，只勉强知道他正直直看着自己。
　　没有料想中的大惊失色不可置信，所有情绪散在黑暗之中不可捕捉。

　　难道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是因为这情绪太轻了？也可能是他隐藏得太妙了——

　　正思及此处，静谧的空间缓缓升起一道声音。

　　“林......统领？”

　　这声音分明是邬峤的。
　　林归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不自觉收紧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痕迹。

　　夜色将邬峤眸底映得深暗，他抬头望着林归不知在想什么。

　　对方看戏而后恍然大悟:“原来世子殿下不知道您眼前这位是谁？”
　　静了半晌，那道声音才重新响起:“世子？”邬峤停了停，扶住额头，仿佛脑海中在走马观花，他喃喃道，“我是......邬峤，对。”
　　那蒙面人一愣，接着玩味道:“脑子被水泡坏了？怪不得，看到您这幅装扮没第一时间杀了您。”他大放厥词，似乎故意说给谁听，“谁不知道，您这位霜神司叛徒多么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当年被您杀过的霜神司之人不胜枚举，不比我们少，说来，您还是前辈呢。”

　　林归冷冷望着他。

　　“啧。”

　　刀尖没入血肉，花玲儿本就惨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痛苦，她咬住唇死死屏住。

　　林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像她这样的人，痛感不强，您放心，若是我一不留神挑破了她的筋脉，会提前知会一声。”他道，“至于想做什么，我不能告诉您，您惊采绝绝，去了肯定就知道了。我们不强迫您，去或不去，全在于您。”

　　只见他将匕首一收，揽着花玲儿极速后退，几个跳跃间消失在目光尽头，空气中飘散着最后一句话。

　　“人我先领走了，过期不候。”

　　不过眨眼间，原先剑张跋扈的场面只留下孤零零二人，沉静的气氛之下，林归似乎听到自己逐渐增强的心跳声。

　　咚......咚咚......

　　突然后头传来些动静，随即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林归抿着嘴角，决然转身。
　　恰好与邬峤迎面对上。

　　邬峤站在两步远处不再往前，放下伸向他肩膀的手，垂在身侧，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不追吗？”
　　视线在他脸上流转了几回，林归复杂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邬峤安安静静地垂下眸:“你想让我记起什么？”
　　林归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邬峤颔首。
　　“那你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邬峤抬起眼。
　　“不记得？”林归点点头，不知心底思量了些什么，再次出声，态度有了大转变，他直言不讳，“那些人不仅要杀我，还要杀你。”
　　邬峤道:“有所察觉。”
　　“我曾经想把你送回京城，可惜了，出了这么一茬，他们肯定会针对你。”林归毫不留情道，“没有人能救你，我也不能，所以我没法把你一个人送上回京的路。”

　　邬峤沉默。

　　“事到如今，你只能跟我走。”林归张了张嘴，缓缓道，“我知道你想找些什么，不要轻易下定论，慢慢看，你在寻找的东西，迟早会找到。”

　　林归不再多言，他没有再提是否失忆的事情，好像突然对这件事不在意了，又好像是接受了事实。
　　不论记不记得，放邬峤一人，肯定会出事，单凭这点，危险重重。

　　“走罢，先回去。今晚就出发，去南虞镇。”

　　时间不多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如此。

　　.

　　巨大的城池被黑暗笼罩，夜半三更鸡犬无声，城外山林风吹叶子的动静格外清晰。

　　药室灯火通明，大夫择完药，抬头看看夜色，估摸着这个点不会有人再来，便起身想关门。
　　路边野狗搭着双爪，耳尖微微一动，抬起头来朝着前方嗅了嗅，随即起身嚎了两声。

　　“嗷——”

　　突如其来的吼声将他吓一跳，拎起扫帚就赶狗，嘴里连骂带念满是恐吓。

　　“去去去！晚上再嚎明天就把你炖了啊！”

　　那野狗鼻间呜咽一声，耳朵耷拉下来，夹着尾巴跑了，一溜烟跑进路口雾气弥漫的尽头。

　　大夫朝那处探了几眼，晚上雾气重，压根瞧不见几斤几两，他只好作罢。
　　正想关门两耳不闻窗外事，拐角处，冷不丁传来阵动静，一扭头，便看到早些时候出门的二人踏着夜色回来。

　　大夫揉揉眼，赶忙招呼道:“回来了！”

　　林归顿了顿应了声，侧身而过径直回了屋，不带笑不多言，实在不符他平时的做派。
　　一扭头，后面还跟着个闷葫芦。
　　这回连个应声都没有，沉默地停在门口，这才发现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近乎绷成一条直线，隐隐有溃散之意。

　　今晚上出去一趟就把自个弄成这幅模样，这是结伴当贼去了？

　　不消片刻，林归重新出门，手中除了一个包袱以外空空如也。
　　路上全靠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大夫赶忙迎上去:“您是要走了？”
　　林归停下脚步，递过去一东西:“这些天的药钱，一次结清。”

　　手里突然多了袋沉甸甸的银子，远比药钱多得多，够买五年药了，大夫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待林归拉开他方才关上的锁，才徒然回过神。

　　“这么晚？”他感叹。
　　林归道:“路上紧。”

　　语毕，林归踏出院门，步履不停。

　　大夫只好拦住唯一能拦住的人，别看邬峤在床上躺了几天，要不是他反应快停下步伐，大夫早被带倒了。

　　“二位要去什么地方？”大夫问。
　　邬峤望他一眼，不语。
　　“哦哦哦！”他恍然大悟，拍了拍嘴，“是我思虑不周，不能这么问——你们去什么方位？”
　　邬峤简洁道:“南方。”
　　“南方？”大夫思索片刻，“去那儿的几条路晚上都不大好走，你们二位真要晚上就出发？一刻都等不了？”
　　邬峤道:“是。”
　　邬峤推开他拦住的胳膊，又道:“告辞。”
　　大夫企图拦拦他:“可你这伤......”

　　话音未落，前方出现一道身影，林归走远不久又折了回来，看向邬峤，二人相望无言。
　　林归沉默片刻，扔给大夫一锭银子。

　　“抓几副药，五天的量。”
　　大夫忧虑道:“外涂的药可要来几副？”
　　林归颔首:“可以。”
　　“是要......”
　　林归道:“都拿了。”

　　大夫赶忙回身进屋，点起烛火翻箱倒柜，林归将视线从屋内收回，重新落回左前方男人身上。
　　一路上邬峤便一句话不说，每次望他，偶尔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探究与茫然，可若是不在意，恐怕会忽略他的存在、忽略他的探究。

　　“此去南虞镇，不敢说顺风顺水，你重伤未愈，身体恐怕吃不消。”林归停顿了会，“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现在告诉我。”
　　邬峤静了片刻，重新抬起眼，眸子又清又冷，反问:“你能告诉我什么。”
　　林归:“我知道的都能告诉你。”
　　邬峤颔首低眉，平淡地问道:“好，是谁想杀我。”

　　林归本意平平他的好奇心，以免路上徒生事端，不料这问题过于深奥，立刻将这想法扼杀在摇篮之中。
　　林归正在沉思，邬峤又提及另一个问题，像是并不在意第一个问题似的，他一连问了许多个与第二个问题相关的。

　　“今晚那些人是谁？为何逼你去南虞镇。”
　　林归顿了顿:“我的仇人。”

　　邬峤立在原地，不言不语地看着他，他的姿态看不出丝毫着急，仿佛他只是问了，然后静静等待着下句，就算没有等到回答也无所谓。

　　林归无奈地摁了摁眉角:“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几年前我摆了他们一道，让他们损失惨重，这不——追杀我到天涯海角，这次是等着我自投罗网。至于为何去南虞镇......”林归略加思索，决定将事情告诉他，“我在查一个人，南虞镇有他的线索。”
　　“什么人。”见林归面上闪过一缕思索，邬峤话语一顿，“与我有关？”
　　林归叹了口气:“或许，。”
　　林归话锋一转:“所以，你要考虑好了，那地方深不可测。”

　　邬峤没有回答。

　　身后蹭蹭跑来一人，提着几包药，气喘吁吁地踏过门槛，没等他抬头，手中药袋便被接走了。
　　一抬头，只见今日刚能下地的邬峤自个提着药袋独自走在前方，再不跟上去，就要看不清身影了。

　　大夫赶忙叮嘱林归:“那药一日两回，清晨起来、晚上入睡，万万不可缺少！”

　　林归应下，朝他道了声谢，转身随着原路离去。

　　二人一前一后在夜间小道上行走，途径村前河流，水声磅礴刺耳，光是听便能感受到底下暗潮汹涌，林归不禁放慢脚步。

　　前方的男人注意到这变化，停下却没有转身，侧过头注视着这条差点要了他命的河。

　　“南虞镇有这种河吗？”他问。
　　林归颔首:“有。有山有河，一眼望不到底，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邬峤道:“是吗。”
　　“是。”林归道，“所以你要小心，别被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