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臣》山朝

43、牵丝引

　　夜间烛火摇曳。
　　楼下传来阵阵酒杯交叠碰撞声，穿透紧闭的门窗，直往人天灵盖冲。

　　“咚！”
　　花玲儿关上门，紧了紧背上包袱，直直下了楼，面上纱巾随风飘荡。
　　下了楼，她往门前一站，抬手敲敲桌面。

　　拐角处伙计赶忙迎来，笑颜以对:“哟！客官有什么吩咐？”
　　花玲儿将钥匙拍在桌面，推了过去:“退房。”
　　伙计赶紧将册子翻了又翻，核对好几遍后为难地告诉她:“客官您这房一下子订到后天，咱们店特意给您留着的，回绝好几位客人呢，您要走，咱们店只能退一半房钱，小本买卖，咱们也没法子......”
　　花玲儿摆手，简洁道:“知道了，赶紧。”
　　“好嘞，这就给您找钱！”

　　伙计转身抱着算盘进了屋，不一会里头传出“叮铃哐啷”的翻腾声。

　　等待间，花玲儿紧了紧后脑的活结。
　　她心里瞎扑腾，快蹦到嗓子眼，再待下去就该原地升天了。
　　她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思来想去，归结于她又在胡思乱想。

　　早些时候林归进城来找她谈事，说是这两天得走，可邬峤那儿出了点事，他会尽快解决，让她再等等。
　　最好是换个地方再等，这地方人多眼杂，安全也不安全，所以林归今晚要带她去另一个地方。

　　算算时间，得快点去。
　　不然就该迟了。

　　小厮还未出来，里头也不见翻箱倒柜声。

　　花玲儿又敲了敲桌面，催促道:“还没找着？算了，我不要了。”

　　说着，她背着包袱便想转身。

　　“来了来了——”

　　恰巧，对面门帘一掀，出来个小厮，是个没见过的面孔，但是这店里小厮来来回回好几个，实在记不清个个的相貌。

　　这小厮甫一见着她立马低头哈腰地递来铜板:“对不住对不住，还请您担待。”
　　花玲儿打量他，问道:“刚才那人去哪儿了？”
　　“后厨出了点事，被喊去帮忙就耽搁了，这不赶紧让小的来给您找钱！”
　　花玲儿将信将疑:“我之前怎——”

　　话到一半，余光中，西南方向二楼，花玲儿忽然望到一个人。
　　身形消瘦，手脚很长，裹着白布似的衣衫，唯独露出截苍白的脖颈。
　　上头似乎有道痕迹若隐若现。

　　就在她停顿这片刻，那道身影回到纱帘后，彻底看不清了。

　　小厮疑惑:“您怎的了？”

　　花玲儿心底一沉，拉严面纱，转身快步离开。

　　“哎！客官！”
　　小厮在后头唤，可几个眨眼间，花玲儿消失在道路尽头，融在黑夜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笃笃笃——”
　　脚步声在狭窄的街道中回荡，这笃定而沉重的回声既让人安心又使人心生畏惧。

　　花玲儿扯下面纱，深深吸了口气，靠着墙回望身后，道路的尽头空无一人，整片空间之下只有她独自的呼吸。

　　“奇怪。”花玲儿喃喃自语，“莫非是我看错了？”

　　邕城鱼龙混杂，或许那人并不是冲她而来。
　　不过这么些年，又有多少人冲她而来过？
　　她在这些江湖争斗之中毫不起眼。

　　花玲儿摇摇头，望了眼天色，匆匆朝着南边赶路。

　　“哒......哒......”

　　迈开腿跑了会，这小道内声音突然杂了起来，花玲儿停下脚步，周围却又恢复寂静。
　　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
　　花玲儿咬了咬牙，埋头快步走了几步，然后徒然停下。

　　“哒......哒哒！”

　　果不其然，她停下后，有两声尚未来得及跟上的脚步声。

　　她身后有人。
　　花玲儿身上泛凉，下意识想起客栈内的白衣人。

　　病态的躯体、诡谲的神情、还有......脖子上那道用针线缝起来的痕迹。
　　那或许并不是一个“人”。

　　花玲儿抬手擦了擦下巴，心中思绪飞转。
　　离林归等的地方不远了，她得跑过去，跑过去才能得救！

　　花玲儿长长呼出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弯腰捏了捏小腿肚，口中抱怨道:“好端端的怎么抽筋？疼死我了。”

　　她揉捏了一会，起身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路口走，直勾勾盯着前方，脚步声清晰可闻，每一步都踩实。

　　终于，道口隐隐出现，遥遥露出几盏单薄的烛火，在寒风中岌岌可危。

　　花玲儿尚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背后忽然一僵，寒气从肩头攀升、扩散，冻僵她指尖，双腿如同被灌了铅。
　　一道冷气吹在她耳侧，带着半分人气，令人毛骨悚然。

　　花玲儿缓缓回过头，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她身后——
　　咧嘴笑了笑，脖间伤痕随即扭曲，宛如一条长虫。

　　.

　　月色不妙，景色差强人意，月黑风高，更适合办点偷鸡摸狗的大事。

　　“带你见一个人，见完今晚上一晚上都留给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走。”林归斜靠着树干，手持着树枝在树下之人眼前来回摆了摆，谋划着他的大事，“是个小姑娘，小不点还不到你胸口，爱哭爱闹又黏人，就爱拿宣纸擦眼泪，你肯定受不了。”

　　这话没一句好话。
　　林归在心里对花玲儿认罪好几回，决定等会给她买两串糖葫芦。

　　邬峤闭着眼不语。
　　摆明了懒得理会他。

　　林归折了片叶子把玩，情不自禁唏嘘道:“不听老人言啊......”

　　调侃归调侃，林归将树枝一扔，算算时间差不多，打算起身下树，刚坐起身，平地炸起一声雷。

　　“啊——”
　　一道凄厉的尖叫贯彻夜空。
　　声音耳熟，近在咫尺。

　　林归猛地看向声源处，喃喃自语:“花玲儿？”

　　林归跃下树，脸色沉重地朝着那个方向赶去，邬峤睁开眼，眼底发暗，面色亦不妙。

　　二人对视一眼，无言以对，不必多言自顾自朝着那处而去。
　　待他们赶到，恰好遇到花玲儿被一白衣人掐着脖子带走。

　　“住手！”

　　林归跃上屋顶，紧跟其后。
　　林归经过一棵树便拽下一把叶子，不要钱似的扬出去，要是寻常人早被扎成刺猬了，可眼前这人显然身手不凡且毅力极强耐得住疼，跑得飞快。

　　“唔唔！”
　　花玲儿在半空挣扎，奈何身后那人纹丝不动。
　　反抗间，眼前飞来一片叶子，几乎划破空气，直直中在他肩头。
　　花玲儿只听身后之人闷哼一声，手中施力却更重了，花玲儿听到自个骨骼承受不住的“咯吱”声。
　　她也快撑不住了。

　　“左边。”邬峤在下方跟着，安静许久后突然出声道，“攻他脖子！”

　　林归翻过二楼之间的栏杆，侧身向左侧翻去，扬手散去手中所有叶片，静听下，仿佛连风都被割断。
　　叶片以最刁钻的角度划过层层阻隔，正中红心！

　　“啊！”
　　那人哀嚎一声，捂住脖间伤口，鲜血沿着掌心纹路点点下落，手中力度不禁松弛，花玲儿无支撑只能向下摔去。
　　花玲儿抬手护住脑袋，垂直下落，这速度下地，不死也是半残。

　　“花玲儿！”

　　林归加快速度上前，却不料半道又出现一人，速度极快，掌心银光一闪，直逼心口而来。
　　林归下意识侧身躲开。

　　“咚！”
　　待回过神，原先的地方已被戳出一个洞，泥屑窸窸窣窣向下落。
　　那人一收招式，银线收回，带起纷纷碎石，接着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匕首，抵在花玲儿喉咙，稍稍用力，流下一道血。

　　“别动。”那人嗓音哑如铜锣。

　　邬峤敏锐地抬起头，眉间露出丝探究。

　　“牵丝引。”林归一眼便认出这招式，“你是什么人？”

　　“三日后，南虞镇，这小姑娘的命取决于你。”他将匕首移开，最终在花玲儿后背中轻轻一划，眼底冰冷，如同在下达最后通牒，“若您没有赶到，届时，她这地方将会被我一刀一刀地挑开。林统领，您的心血，便要这么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