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奈何落花空有意 ...
-
第五章奈何落花空有意
宁曦月这一觉一直睡到午时,她揉着咕噜噜响的肚子爬起来绕到东暖阁,见君扬正在看奏章,盘膝在他身边坐下,抢了他手边一碟子芙蓉糕吃了几块,又咕咚咕咚把他茶盏里还温着的多半盏茶喝了,拽过他的袖子擦了擦嘴巴,然后一脸满足的看着一脸无奈的帝王。
“你要是真饿了,就让人传膳,别总拿这些点心当饭吃。”
“没空,我一会儿再出去看看疫情如何,这半天都过去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感染。”
君扬翻了一页奏折,不再看她:“睡醒了?早上给你能的,我要是不结束朝会你是不是还能装下去?”
“我哪怕打一个哈欠,你信不信现在就能收到弹劾摄政王御前失仪的奏章?”她凑上去看奏折上面的内容,还不忘跟君扬斗嘴:“我最近脾气不算太好,怕控制不住给他们都宰了。”
君扬简直被她气乐了,拿开手让她看得更清楚:“你最近脾气不好?你脾气什么时候好过?”
“哪有,”宁曦月嘴硬,“我最近多收敛,对了你看你的好皇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顺子,”君扬头也不回召人:“让小厨房给这野丫头下一碗鸡汤面,再准备一碟子红果蜜饯。”
侍立在一旁正偷笑的太监忙点头应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不忘使个眼风,带着一群伺候的内侍宫女都退了出去。
“封归砚是皇叔的人。”
“这个示好的方式也太拙劣了。”宁曦月皱着眉头看完奏章上的一大堆废话,“请安折子写这么肉麻我都怀疑他是个女的。”她想起大腹便便的皖州牧女人的模样,顿时一哆嗦,抢了君扬的朱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个“阅”字。
“皇叔行事一向比较随心所欲,”君扬由着她抢,只是在她写完又补了“勉之”两字,“你都没给我上过请安折子,还好意思嫌人家肉麻?”
“哄鬼呢?”随心所欲?端王?她抻了个懒腰,端王就是个行走的规矩,从小到大她没少被端王提点,现在有外人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同君扬行臣子之礼还是被端王烦出来的结果。
“因为我也不知道啊。”君扬合上奏折,敲了下宁曦月的头,“别想些有的没的,示好也罢,别有用心也罢,不理会就是了。”
宁曦月歪头想想,微微笑开:“也是。”
“至于太后交待你的事……”君扬皱眉,“我还真没感兴趣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宁曦月:“……”
有这么当甩手掌柜的吗?
君扬登基以来只在十五岁第一次梦遗的时候收过一个侍妾,后来赏了个美人的封号,别说大婚立后,连妃子都不曾有过,年轻的皇帝清心寡欲的很。若不是太医再三保证,太后都要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你都二十四了,”宁曦月模仿着太后的腔调语重心长道:“后位虚悬至今,国不可无君也不可无后啊。”
君扬捏着鼻子克制自己再用奏折打她的欲望。
“好吧,就算不立后,四妃呢?”宁曦月好像没看出来他的克制一样,继续一板一眼地模仿太后:“你看看,如今后宫连个代掌中宫笺表的人都没有,如今皇上迟迟没有子嗣,哀家……不是,太后说她都没法下去见先帝。”惊觉自己口误,那边君扬又瞪过来,她迅速转了口风:“不过我也觉得后宫弄一群女人干嘛啊,乌泱泱一片看她们成天斗来斗去格外有意思吗?”她真诚地看着君扬,“况且后宫人多开支也多,户部最近穷啊。”
君扬伸手揪她鼻子:“算了,六部尚书、九卿大臣家要是有适龄的就都叫进来吧,地方官员家里的明年春天都送进来看看,母后说得对,朕都二十四了,就算不立后也该有人掌中宫笺表。”
“不分嫡庶?”
“无所谓嫡庶。”
“礼部估计又会上折子说不合规矩。”
“母后就是庶出,李成的脑子应该不至于进水到这个程度。”
“啧啧啧,这可不好说。”宁曦月拍拍他胸口,“行吧,我等着看你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那天,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昏君。”
哎哟喂我的王爷……顺子拎着食盒进门就听见一声昏君,手一抖食盒差点掉地上,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把食盒打开,亲自试过毒:“请王爷用膳。”
等宁曦月吃完多半碗面又捡了几个消食的红果蜜饯出宫去,几个宫女收拾完碗筷退下后,年青的帝王立在明窗前,看着院中的榕树笼下一地树影,无奈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静默半晌,转头对身后的顺子说:“朕去趟懿宁宫。”
“是。”
宁曦月回王府换了身便服,趁着素锦半跪在地上给她整理衣摆的时候问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奉安城各家千金闺秀风评都怎么样?”
素锦平日一大爱好就是打听小道消息。
“嗯……您要问哪家呢?”
“六部尚书,九卿大臣。”
“六部尚书,九卿大臣?”素锦一惊,站起身来,“这这这……这是皇上要立后?”
“立后不一定,不过后宫的确该进人了。”宁曦月戳戳她脑袋:“问你呢,别打岔。”
“这我得好好整理一下,您回来我再告诉您,好不好?”
宁曦月点头,扬声吩咐人备马,却见素锦微蹙了眉,不禁笑道:“你在纳闷为何我管这事儿了?”
“是啊,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摄政王干涉后宫的先例,历任摄政王都恨不得离后宫的事情越远越好,您管了,指不定言官们要怎么编排您呢。”
“太后懿旨不得不从啊。”宁曦月双手一摊,“你以为我愿意趟这摊浑水?”
宁曦月倒是不介意同素锦说这些,她回京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有些与大臣往来的事,素锦出面比宁福都来得多了。当年她失踪的真相连素锦都瞒了去,却不想这丫头竟打点好一切,随大军去了凛川寻她。她失踪近两月,王府上下滴水不漏,素锦功不可没。至于大哥一家被灭门的事……连她和尹修离都未料到,那并不是素锦的过错。而她也是那时才意识到,原来她这个贴身的丫头竟比她知道的还要有胆子有谋略。
素锦却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只是把眉头皱的更紧了:“太后?这……不是在害您吗?以后皇上有了皇子,诸子夺嫡,火非得烧到咱们身上不可。”
“哎哎哎你想多了。”宁曦月听得好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没这么复杂,太后也不至于这么对我。”她叹息般摇头:“无非是在提点我别对她儿子动心思而已。”
素锦心里一沉,“那……皇上的意思呢?”
“君扬?”宁曦月想起半睡半醒间刮过鼻头的手指,还有那句不甚清晰的呓语,眉目间泛上点萧索,“大概在骂我装傻吧……”
“那您呢?”
“我么?”
而这时的懿宁宫,母子二人也在为此事起争执。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月若真对儿臣有男女之情,就算君宁两家先祖有再多的严令也挡不住她。您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待您如亲母,如今您却说她生了妒恨之心祸上媚主,您就是这么看她的?”君扬一双眼直直望向凤榻上的皇太后沈氏,心中怒火如狂,面上却是纹丝不动,只声音笼了层寒霜,连谦称也不再用:“小月与您不同,与天下女子都不同,她是翱翔九天的苍鹰,不是这九重宫阙内的金丝雀。朕多年未娶的确是为她,但她并不知情,朕也不用她知情更无需她领情。”
他登基那年就有人提起皇后人选,只是他不想自己做第二个汉昭帝,满朝文武也无人有霍光之势,立后一事便搁置了下来。而到了后来,他看清了自己的心,虚悬后位甚至多年寡欲便只为一人。
皇后乃帝王正妻,是能与他比肩而立的人,而这世间有资格与他同瞰天下的女子,在他眼里只有宁曦月。
而如今他松口,只是为免皇嗣一事动摇国本罢了。
“朕会纳妃传嗣,但只要宁曦月在一日,朕便一日不立后。”
君扬扔下最后一句话,也不管上首的沈太后被他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径自离开了懿宁宫。
那是……在他看来全天下最好的小月,他不想听任何人污蔑她,尤其那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宁曦月骑马赶到西郊病坊,却不想碰上了脸上罩得严严实实的尹修离:“你不去收拾行李来这干什么?”
尹修离隔着棉纱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早上顺公公派人给我报了个信,我可不想直接面对我爹的怒火,出来置办完东西,想找吴院使问些事情,太医院的人说他在这。”
宁曦月看他一眼,是怕面对还是不忍面对?
“等他知你出府,这火就得烧上九重天,那时你该如何收场?”
尹修离下意识眨了下眼睛,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我爹做了一辈子老油条,虽然爱权位但最大的愿望还是无疾无虞平安终老,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要成全。”
他压低点声音:“九卿之位实在是不适合他,等明年京察就降了吧。”
宁曦月小抽口凉气:“你不是吧?”但她旋即也反应过来,在杜言君泓等一群老狐狸面前,若是不能把戏做足,倒会留下破绽。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登记官面前,再往后两丈就是被隔离开的病坊。登记官老远就看见她,此时正恭立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面护。
她免了登记官的礼数,接过来本欲叫上尹修离一起走,又突然改了主意:“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还有重任在身,这时候可别出什么岔子。”
尹修离知道轻重,只叮嘱她一句:“小心些。”
宁曦月笑笑,戴上面护——尽管没有这东西对她而言也无所谓,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走向了那片现在全京城人眼中的死亡之地。
宁曦月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之内赢得全军拥护,不是因为凛川后期的连战连胜,更不是因为那个被人操控才传遍君宁的军神之名,而是因为无论何时她都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不管是断水断粮,还是身陷重围,只要踏琰枪在,当兵的就不会失去希望。
而这次,即使是面对曾肆虐人间上千年的鼠疫,面对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没有人有任何退缩。
尹修离想起前一夜摄政王府外,当着两千兵将,宁曦月做的简单的动员。
“……这将是一场恶仗,我们的敌人不再是能杀得死的人,而是多少年来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的鼠疫,你们之中会有人感染,会有人死亡,若有谁怕了,现在站出来回家,本王绝不阻拦。”
没有人动。
“那好,家中独子出列!”
还是没有人动。
“既然如此,你们中若是有人牺牲,父母我来孝,妻儿我来养!记住,我们这些人,就是该在这种时候将百姓挡在身后,哪怕是用你我的血肉之躯!出发!”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他正出神,没听见旁边有人叫了他好几声:“尹大人!尹大人!尹大哥!”
最后一声听见了,能叫他尹大哥的人可不多,他一回头:“小六?你在带人巡街?”
身姿挺拔的年轻将官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因为面上带着东西的缘故有些发闷:“是,王爷的命令,我们分几拨人昼夜不许停,见到发病的人就送到这来。对了尹大哥,恭喜你了。”
来人叫小六,本名周允,是兵部尚书周含锡的庶出第六子,曾在凛川做过宁曦月的侍卫,在宁曦月面前立下过大功,与尹修离自也是很熟悉。
“传得这么快?”尹修离有些无奈,“今天送来多少人?”
小六低低道:“光我这队就二十九人,我们一共有五队人马。”
尹修离心里有数,吴非裕估算的今日发病人数大概在二百到三百之间,目前还算在可控范围内。只是奉安城已是难民的终点,那么从奉安城到豫州这段路,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况?
等到一切都过去,又还能剩下多少活人?
“所幸军营没有人染病……”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吩咐小六:“一定要让所有将士每日黄酒擦身,尤其是你们这些巡街的。”
“放心吧尹大哥,军营里到处熏醋洒酒,大清扫了一遍,连铺盖都换成全新的了。”
尹修离拍拍他肩膀:“那就好,你们自己也要仔细些。你找我有事?”
小六露在外面的一双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红云:“你看出来啦……”
“就你这点道行,还想瞒过我?”
小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声:“是我姐姐的事情,就我之前跟你和王爷说过的我那个双生的姐姐。”
尹修离记性极好:“我记得,已经许了人家了吧?”
“没有……”小六一双眉皱了起来:“我和我姐还有两个月就满二十岁,可我姐还没有许人家。”
“还没有?”
“对,我娘很着急,但尹大哥你也知道,这事儿她根本没资格做主,嫡母那边又从来都没提过,一直拖到现在。上次我去看她看姐姐,我姐自己倒是不急,可我娘急啊!我娘说……姐姐本来就是庶出,等过了二十恐怕就只能给人家做妾,她自己是个妾,不想姐姐跟她同样的命运,她求我想想办法,我也是……不知道该找谁了。”
在尹修离的印象里,小六永远都开开心心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笑着面对,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孩子这么难过。
“我明天就离京,又不太方便出面,一会儿跟王爷说一声让她管,保证让你姐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嫁个好人家做正妻。”
小六藏在面护下的嘴大大地弯了起来:“谢谢尹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尹修离抬手敲他一个烧栗:“快去巡城吧,自己多注意点。”
“好嘞!您也多保重!”
这边刚送走小六,那边就传来了记录官给摄政王请安的声音。尹修离回身,见她摘了面护脸色不佳,问道:“你也想到豫州状况了?”
宁曦月点点头:“里面有很多人病得全身溃烂还在骂我焚尸让人永世不得超生。你这次除了医师,再带五千兵马走,遇阻拦者,就地格杀。君扬那边我去说,现在没空请旨了。”
“好。”尹修离心里陡地一沉,焚尸乃前所未有之事,昨日他们算是趁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又带着兵才没遇到多少阻拦,但在地方上天高皇帝远,就是带了兵马也不一定能镇压得住。
“吴院使托我把这个给你,”她递给尹修离一张纸,“再去多准备些药品、清水和面护。”她抬手拍拍额头,咬牙道:“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平安回来。”
尹修离接过来,展开粗粗一看,又听见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心里一暖:“放心,我不会让你没法跟阿清交差的。就当……富贵险中求好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宁曦月瞪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
“刚才小六过来……”尹修离把刚才的事跟她大概说了一下,末了还不忘补一句:“你可别动气啊。”
宁曦月冷哼一声:“我早就看不惯这劳什子嫡庶尊卑,小六姐姐相貌如何?”
“这我哪知道,不过你看小六的脸就知道他姐姐的样貌只怕不是好看那么简单,如不然,尚书夫人也不至于这么严防死守。你有人选?”
“有,当然有,做这个人的正妻可能有点困难,但是做妾也得看做谁的妾不是?”
尹修离一怔:“你的意思是?”
“你看君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