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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鞭刑 ...

  •   檀香袅袅,一室芬芳。

      她幽幽地从堆积如山的书籍里抽出一册,刚翻了两页,却又放下,绕着圈子慢慢地踱着步。她时而盯着脚尖,时而将书一卷轻轻地扣着额头,虽不言语,可烦躁之意却表露无遗。

      寂静的房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欣然抬头,一见来人,笑意顿散。

      “姑姑,时辰到了。”

      那个弟子拱手向她行礼,她看一眼,皱着眉微微点头。

      “她......可松口了。”

      “还未。”

      她垂下眼,有些有气无力地问:“人都到齐了?”

      “是,只等姑姑了。”

      “那......便走吧。”

      她徐徐跨出房门,只觉双腿沉重,分明春色正好,气候适宜,她却感到烈日灼人,睁不开眼。除了千水湖畔,整个青城桃树最多的便是意阑阁。在去往锦绣园的途中,一路繁花相送,可这一番盛景却也有了凋败的痕迹。

      她身边的所有人,为什么都想着离她而去。

      她恨那个男人。

      若没有他,她和姐姐也许还会似现在这般,平平淡淡地在意阑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弟子,直到老去,死去。

      从千水祭第五日,姐姐无缘无故地病倒开始,她就觉得这一切与那个叫做陆莳泽的男人脱不了干系。他殷勤地派人为姐姐送药,时时差人来询问消息。若是一般友人,又何至于此,更何况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关心。

      姐姐亦是如此,分明知道阁中已有闲言碎语,却在病稍稍缓和之后,隔三差五与那个男人在忘非楼中会面,坦坦荡荡,毫不避讳。

      她很害怕,她一直想尽办法让那个男人离开。

      对,离开的应该是那个男人,而不是她的姐姐。

      姐姐来找她的那一日,她告诉姐姐,千水祭已过,霁庄那行人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姐姐点点头,笑着同意了她的话。那时,她很开心,庆幸再也不会有人打扰她和姐姐的生活了。

      可姐姐的下一句话,却打碎了她的天真。

      她说,冉栀,我要同他们一起走。
      那一刻,她只觉五雷轰顶。她急急地站起来,手边的那盏茶被打翻在桌上,水顺着桌布流下来,浸湿了她的襦裙。
      她怎么能走?意阑阁的掌教姑姑一生都不得脱离意阑阁,何况她是阁主,她才回来没几年。那时,她和时筝始终相信她还活着,一直在等她,等了她七年,整整七年,如今她却又要离开,离开她,离开意阑阁。

      况且,她还有那么多的歉意没说,她本打算花一辈子去弥补她。

      她只觉得脑中空白,嘴上却哗哗地说着,劝着,留着。可姐姐只是坐在那儿,有些歉疚地看着她。

      “冉栀,对不起,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姐姐有何苦衷,让你一定要随那个男人走,别告诉我你心上有了他,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又有多少能长久,不过是无谓的借口罢了。”

      姐姐低头,略有些苦涩地笑了,只突然将手臂搁在桌上,慢慢撩起衣袖。

      她眯起来,皱着眉看,继而杏目微张,如雕像般凝固在那里。

      那裸露的上臂,一片雪白。

      她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发出如风般缥缈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了?”

      “......三年前。”

      她突然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竟是这般愚蠢。这两人之间哪只有此时的渊源,还有往日她不曾参与的年月。

      “从一开始就是姐姐布的局吧?接受了阁主之位却不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份,说什么邀请霁庄来此,既可解意阑阁燃眉之急又可趁机拉拢,说到底不过是你的脱身之计。”

      半晌,只听对面的人答道:“是......”

      她只觉眼眶略微有些湿润,便侧过脸,不让面前人看见。

      “规矩姐姐懂吧。”

      “嗯。”

      她闭上眼道:“好......就两日后吧。”

      姐姐起身的一瞬,她幽幽的,似自言自语的话飘散在空中。

      “当初,你还不如不要回来。”

      自上次韶芳宴后,意阑阁第一次那么热闹,只是没有笙箫乐舞,唯有愁云在每个人的脸上密布。

      可那备受目光注视的亭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偶尔有风将那围住亭子的层层白纱帐掀起,意阑阁的弟子们也只能看到那在白纱间曼妙的身影,端坐在那里,与对面的人言笑晏晏,时不时还有清脆的笑声从中传来。

      听到这笑声,众人愁眉更是紧锁,大难当头,这姑姑是自暴自弃了不成。

      林落笙扫开桌上一堆瓜果残屑,揉揉发酸的脖颈道:“这都正午了,冉栀也是慢,迟迟不到,也不怕误了时辰。”

      她话音刚落,从一旁伸出一双手握住她,林落笙一转头,便见眼泪汪汪的相颜道:“都这个时候了,姐姐也有心思开玩笑,若是冉栀姐姐来了那才是完了呢。”

      说罢,那双目竟就湿润了。

      这几日,明里暗里,相颜也不知为她伤心了多少次。作为五阁掌教姑姑中最年幼的一个,除掌金玉坊外,相颜也执掌整个意阑阁的收支运营。对于这样一个动辄流泪,心肠柔软的姑姑,林落笙起初是怎么也不相信她能承担起这个重任的。

      然而,事实证明,相颜不仅挑起了这个担子,还做得极好。

      看着眼前这个如哭丧般垂泪的妹妹,林落笙却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好安慰道:“事已至此,当然是要看开些的。”

      “什么叫事已至此,你向冉栀低个头,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穆夭在那里摇着扇子,突然冷冷道。

      林落笙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只要她打消离阁的念头,她便不必受那份苦。可是她不得不。说到底,在穆夭还有其他一些弟子的眼里,她是自作自受。

      “笙儿,你真的决定了,不如再考虑考虑?”崔梓瑜劝道。

      林落笙摇头道:“此事我两日前便已决定了,姐姐不必再多说。”

      “可......”崔梓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这个规矩到底是定给姑姑们的,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认真。”

      她只是淡淡一笑,摇摇头,目光看向亭外,缓缓道:“她来了”

      透过被吹起的纱帐,她与站在亭外的顾冉栀四目相对,她捕捉到她眼中的痛苦,可下一刻,顾冉栀便移开了眼,眉目之间,唯有决绝。

      林落笙起身下了台阶。亭下一侧,红稚手中握着一条金杆的牛皮长鞭,做工精细,这是昨日从千秋楼请出来的。

      专用来惩戒触犯阁规的姑姑。

      只是距离它上一次显威大概也有了几十年。

      “还来得及。”

      从红稚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听到她低声道。林落笙步子一顿,一言不发,还是笑着昂首向前走。

      弟子们里里外外围了三圈,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简陋地摆放了两张板凳,拼在了一起。林落笙头也不回地走过顾冉栀,提起裙子,毫不犹豫地趴了上去。

      顿时,周围一阵喧哗。

      顾冉栀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

      “意阑阁姑姑林落笙触犯阁规,意欲离阁,今在此接受鞭刑。”顾冉栀上前一步,对一众人高声宣告道,“依阁规所言,今日若她能熬过五鞭,便可......偿其所愿。”

      林落笙趴在凳子上,听得顾冉栀这一席话,忍不住心头泛酸。她知道,像这样的鞭子,不用说五鞭,一鞭便可要了她小半条命。何况她所违的阁规,早已不是五鞭这么简单就可以了结的。

      说到底她还是放过了她。

      幼时她曾偷偷翻过姨娘房中的那本诫录,其载有意阑阁所有触犯阁规姑姑之名及其下场,故她晓得意阑阁昔日所有想要离阁的姑姑到最后都没有过阁规这一关,她们不是中途放弃,就是没有熬过去......

      林落笙闭上眼睛,她听到红稚挥起鞭子的声音,那鞭子甩在地上,产生的回响让人发怵。

      “师父,师父!”

      她猛然睁开眼,却不愿看向声音的源头。

      “冉栀姑姑,求你饶了师父,渺儿愿替师父受刑,渺儿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饶了师父,渺儿求你......”

      “拦住她。”顾冉栀淡淡下令。

      周围的弟子虽心有不忍,但不得不从,便抓住叶渺儿不让她向前冲,叶渺儿纵然气力再大,也终抵不过几个人的阻拦,只得哭得声嘶力竭,在那里苦苦哀求。

      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这丫头......真是的......

      林落笙深深吸了口气,万物的气息扑鼻而来,泥土的微腥混着萌芽小草的清香,桃花的芬芳融在女子的脂粉气中。她一眨眼,一滴眼泪便落入泥里消失不见。

      她很怕,很怕疼。

      然而她不怕,不怕死。可是这一次,她没打算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行刑......”

      第一个鞭子落下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想到了姨娘,想起了姨娘藏在暗格里的遗卷和书信。她还不能死,她还要弄清楚,无论是倾城赋还是锦绣玦,无论是百年前的祁苍、千黎还是尹桐君,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些书信里,不仅只有姨娘的笔记,还有她那早已记不起长相的娘亲的。她们为何费劲心思在查这些,姨娘又为何要自尽......

      她想知道,她不能死。

      整个身子一震颤!

      比想象的更加地疼,分明打在背上,可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了一震,撕心裂肺的疼。她死抓住凳沿,指甲深深陷进去,唇被她咬着,泛着白却又几欲滴出血来。

      即便她死死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响,可还是没忍住漏出隐忍的呻吟。
      汗浸湿了她额间的发,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没有料到这位平时玩世不恭的姑姑竟还有这般的决心和毅力。

      她听见人群里渺儿有些无力的抽泣。
      鞭子停了......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等着她说些什么,可她终究只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一声无奈的叹息随风而过......她感受到第二鞭的疼痛,伴随着她的惨叫。

      鞭过留痕,若说第一遍足以让她背上留下红印,那这第二鞭便可让她皮开肉绽。意阑阁历来行刑的都是流飒堂的掌教姑姑,因其常年习武,即便手下留情,也很难控制力道,一鞭下去,哪是一般人可比的。

      林落笙疼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背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血是汗。喊叫之后,她喘着粗气,却觉得喉头一股腥甜,竟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

      “落笙!”

      “姐姐!”

      “......”

      耳边一片嗡嗡的响声,惊呼,哀叹,哭泣......嘈杂得令她心烦,在短短的半个月里,她差点没命了两次,可这一次她却是自己送上命来。

      “继续......”

      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身侧的红稚明显迟疑着,可片刻后,她听见了鞭子抬起来的声音。

      她闭上眼,却慢慢扯开了嘴角。

      那一霎那,锦绣园众人看得清晰,云霄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甩在半空中的鞭子射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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