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浔》匕禾

54、绿芜秦苑夕（2）

　　祭典结束后，天已大亮，我随相里云柘重新坐上马车往老祖宗的兰苑驶去。
　　“可是累了？”相里云柘略带关心的声音响起，我一怔，目光从窗外收回，刚刚思索着祭典上的事一时失了神，勾唇一笑，对着相里云柘摇了摇头：“不会！”
　　相里云柘略微探究看了我一眼，终是移开视线道：“待会儿到了兰苑，你只管跟着我就行了！”
　　我眉头皱了皱，很不喜欢他的语气，怎么听着像是安抚宠物一般，当下，也没说话的欲望，侧头闭目不再理会他。
　　到了兰苑，里面已是热闹非凡，我跟在相里云柘身后，只在他与族人寒暄的时候，配合着笑一笑，倒也不难。
　　相里云槿一家仍旧是风光无限，面前聚集着许多的想要巴结逢迎的人，这边相里云柘正与一个年轻的相里氏族人寒暄，突听一声柔柔的叫唤：“夫君！”
　　我和相里云柘皆回身看去，但见华服盛装的白怜领着丫鬟依莹纤纤细步而来，白怜因为之前的流产看上前甚是孱弱，微白的面庞染了胭脂自是一番明艳动人，特别是那一双盈盈水眸，被她轻轻的一瞟，别说是男人了，就连我的骨头要酥了，果然是媚骨天成！这才是女人！和她一比，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嫩了。
　　看吧！那个与相里云柘交谈的男子看到白怜后，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相里云柘虽然没有表现很露骨，但也是快步的迎了上去，扶住她道：“怜儿来了！”
　　白怜美好的唇线勾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扬首深情的望着相里云柘，整个身子干脆的倚进相里云柘怀里，娇柔的道：“最近身子有些疲软，早上起迟了，好在赶在与老祖宗贺寿前到了！”
　　相里云柘道：“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还是得多注意休息！”
　　我完全成了陪衬，看着相里云柘与白怜在我面前你侬我侬，我在心里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狠狠唾弃道：果然是天生一对的‘郎豺女貌’，真般配啊，一样的阴险毒辣，虚与委蛇！心里对相里云柘以前做的那些小人行径更是鄙夷，我怎么会觉得他会有好的地方，真是有鬼了！他利用我，拘着我，还威胁我，真真的可恶！
　　相里云柘低头与白怜说了些什么，白怜听后吃吃的笑，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向前走去！走了一段，相里云柘眸光一闪，落到了我身上，冷声道：“还不跟上！”
　　我一怔，看着倚在相里云柘身侧的白怜，她倒也不掩饰，满是不屑的睥睨着我，我当即拉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上前拉住相里云柘另一边的手臂，故作娇声道：“站久了，难免腿脚酸胀，夫君都不等等我！”自己倒是先掉了几层鸡皮疙瘩。
　　斜眼看去，相里云柘眼底滑过了一丝笑意！
　　我们这奇怪的三人组一进大厅就十分瞩目，大概没见过这么放肆的，两个女人巴着一个男人，倒不像是来贺寿的，厅中坐着的一些年长守礼的老人们已经控制不住出手指指点点，相里云柘平素我行我素惯了，自不会在意，我呢？也不看看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受指点还会少吗？自然也无所谓，倒是白怜自动放手了，看她放手了，我也没必要在粘着相里云柘，无非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却在要放手时，被相里云柘出手重重抓了一下我的手臂，差点叫出声来，还好憋下去了，但藏于广袖中的手却是兀自打颤，狠狠得瞪了相里云柘一眼，他却无所觉，只是眼底的一丝得意透露了情绪。
　　一时不忿，出脚绊他，不想却被他轻巧跨过，倒让自己身子顿了顿，相里云柘行至厅前，躬身跪下，我和白怜也跟着跪下。
　　“孙儿云柘携孙媳肖氏、妾侍白氏给老祖宗贺寿，祝老祖宗：”我和白怜跟着相里云柘一起说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果真是恶俗！
　　抬起头来时，才注意到坐在大厅正中那个鹤发老妇，这便就是老祖宗，与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威严，慈眉善目，虽说脸上因时间的流逝而堆积了不少皱纹，然而五官很是柔和，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她的旁边坐着的是相里泓轩夫妇。
　　相里云柘奉上贺礼，不过巴掌大的盒子，我在心里腹诽道：真是小气啊！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贺礼被身边的管家接过，打开看后，拖长声音道：“嫡孙相里云柘，蓝田美玉佛珠一串！”
　　老祖宗眉眼俱是笑意，上前拉起相里云柘，“柘儿有心了，快起来，让祖母看看！”
　　相里云柘站起身来，我和白怜也跟着站起，立在一旁。
　　老祖宗言笑晏晏的上上下下逡巡了相里云柘一番，相里云柘也含笑着任她打量，老祖宗看了一通，目光一转，落到了我身上，“你是柘儿的……？”
　　我含笑盈盈一拜道：“孙媳吟阁给老祖宗贺寿！愿老祖宗泰山不老年年茂，福海无穷岁岁坚！”
　　“好，好，真是乖巧！柘儿娶了个好妻子啊！来，来，跟祖母过去坐！”老祖宗亲热的拉过我的手，撇下众人，坐回她的座位，我立于一旁，抬头目光正好对上相里泓轩夫妇，忙恭敬道：“吟阁见过父亲母亲！”
　　相里泓轩‘嗯’了一声，而姚夫人则是表情默然，既无厌恶也无愤怒，如祭坛上所见一样，面对我和相里云柘淡然的如同陌生人，手被轻握了下，我忙低头，老祖宗正慈祥的凝视我，我回之一笑，老祖宗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笑对着相里泓轩，道：“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明眸皓齿的，这仔细一看，倒让我想起个人来？”
　　相里泓轩忙含笑问道：“母亲想起谁了？”
　　老祖宗叹了一声：“还能有谁？云淑丫头呗，那是个好孩子啊，却是命苦，以前每年我生辰的时候她都会亲自为我下碗面，后来就……”说着，老祖宗竟呜呜的哭了起来。“这丫头的眼睛太像云淑了，静静的，淡淡的，瞅着人心酸！”
　　我被她搂进怀里，此刻我的表情一定很僵硬，现场的气氛也有一瞬的凝滞，我想我闯祸了，虽然非我所愿，在这种喜庆的情形下提起相里云淑，是那么的不合适宜，谁都知道，相里云淑是相里家族的禁忌，也是相里家的屈辱，而我作为带给他们家族屈辱的仇家女儿的存在，百分百是要引来仇视的，大家自然不会怪罪老祖宗，所以接受大家刀眼的只能是我。
　　余光一瞟，收到了不少目光，有同情的，讥讽的，嘲笑的，不屑的……其中就白怜的那束玩味最显眼。
　　正是万分尴尬的时候，廷璧冲了出来，扑进了老祖宗的怀里，撒娇道：“老祖宗，今儿个是你生辰，应该高高兴兴的，怎么能哭呢？廷璧给你变个法术吧！”说着，廷璧双手张开，又合住，手腕一转，变出了个玉如意，双手捧至老祖宗面前，“廷璧给老祖宗贺寿，祝老祖宗仙寿恒昌，万事如意！”
　　厅中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惊呼声此起彼伏。老祖宗更是喜笑颜开，搂着廷璧一个劲的喊着心肝儿！现场又恢复了热闹。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眼瞅着相里云柘正对我招手，于是，退了两步缩到相里云柘身后，悄悄对廷璧伸出了个大拇指，他对我眨巴了两下眼，左手悄悄的比了V字，我不禁扑哧一笑，转眼对上了白怜挂着冷冷笑意的脸，我亦冷冷回视。
　　家族中的贺寿基本告一段落，此时日已高起，相里泓轩招了几个相里氏子弟去前门迎接宾客，相里云柘临行前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不放心的低声道：“你就在这等我回来！”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淡淡的看着他，直到他出了厅门，才回过头来，厅中的女眷自是热闹的围着老祖宗拉扯闲话，我是没胆量再上前去，于是挑了厅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同我一样被受冷落的还有我那面无表情的婆婆的姚夫人，失去了权利与亲人庇护的姚夫人失了几分锐利，但依旧雍容华贵，不失风范。
　　今日大放异彩备受追崇的自然是罗湘研，身边围着许多溜须拍马逢迎之辈，罗湘研却能谦逊冷静，待人接物谦和有礼，隐隐透出股当家主母的风范。
　　正在愣神间，手被人摇了摇，我偏头一看，是溜出来的廷璧，他似有些激动，拉着我手道：“婶婶师傅，萱萱应该跟姨母到了！我们一起去接她好不好？”
　　我含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自己去吧！我想坐会儿！”
　　廷璧摇着我的手，撒娇道：“婶婶师傅一起去吧！萱萱一定很高兴见到你的，我们也可以顺便准备一下我们表演的道具啊！”
　　我被他缠的没法，只好被他拖着出了门，临到兰苑正门前我又停了下来，想到若是到了门口碰到相里云柘怎么办，就算不碰到相里云柘碰到些熟人，身为女眷也是不方便的，于是，对廷璧道：“廷璧，我就在这里等你和萱萱过来吧！”
　　廷璧抬头不满的看了一眼，待看到我略微讨好的表情后，嘟囔道：“好吧，好吧！婶婶师傅就在这里等我吧！不要走远了！”
　　我赶紧点点头，廷璧无奈的一步三回头走了，待他走远，我到湖边找了片树荫坐下，怔怔的看着碧波粼粼的湖水发呆，微风一阵一阵的，缭乱人的思绪，我轻抚额际，微闭着眼靠在大树上。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打碎了这一刻的宁静，我打了个激灵，将身子缩入大树后，突然很害怕在这种的情形下与他单独相见，然而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向外望去。
　　一身玄色锦缎长袍的楚凌秋在大路两旁的万花映衬下尤为醒目，略微单薄的身姿挺拔而刚毅，俊美的面容上早早褪去了年少的轻狂，隐隐显出老成稳重的做派，虽温和无害，却又让我那般陌生，我已无法从那张精心雕琢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了，很多东西，再不复从前的明朗澄澈，不由心中一阵难过，实在不忍面对。
　　“楚三爷，为何不走了？”楚凌秋身后的小厮撞到了楚凌秋的背上，摸着鼻子道。
　　楚凌秋不知为何停下了步子，眼睛无意识的朝我这边瞟来，我急忙缩头，有片刻的安静，脚步声起，却是向我这边走来，听着那一声紧过一声的脚步声，让我心中亦像打鼓一般，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的，我深深吐了口浊气，正想准备站起身出去。
　　“原来真是楚三爷，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脚步声歇，只听楚凌秋温和笑道：“秦大人，许久不见！”
　　来人是会稽县令秦默风，身后沉沉的脚步声消失了，我松了口气，却又从心底升起抹失落。
　　“楚三爷客气了！谁不知道三爷现在是大忙人！再过半月就是三爷与长公主大婚之日，下官先在这里奉上祝福，日后还望楚三爷多多关照啊！”
　　楚凌秋笑出声来，虽然笑着然而声音却透出股阴寒：“关照自是不敢当，我还盼着秦大人今后上表时能为楚某人美言几句！”
　　气氛有一瞬的冷然，秦默风含笑打圆场道：“哪里！哪里！相里老夫人的寿宴就要开始了，楚三爷可愿同下官一同前去？”
　　楚凌秋轻颔首，脸上又恢复温雅，两人互相作了个‘请’的手势，一前一后的走了。
　　我缓步走了出来，看着楚凌秋挺直的背影，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愧疚？心痛？关切？但若是有那一星半点的情愫也是好的，至少不会显得自己那么虚伪。
　　曾经有一个女孩面对着陌生的世界，她很无助很孤独，有一天，一个单纯美好的男孩挥着雪白的翅膀降临到她的面前，男孩伸出双手，“嗖”的一声，把女孩带出了恐惧无助的泥潭，然而故事的结局不是男孩女孩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女孩太孤独了，她害怕回到从前那种无助的生活，她拉着男孩不愿离去，终于男孩被女孩无心编织的那暧昧的情网网住了，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自由的飞翔，也终于那张网捆缚着的翅膀再也飞不起来，男孩落入泥潭，染污了翅膀，而女孩只能站在岸上看着男孩挣扎，无能为力……故事落幕了，最后的最后，不爱男孩的女孩抽身离开了，男孩也有了自己的路要走，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们在这场相遇中谁也不曾获得过幸福。
　　我苍然一笑，眼前闪过楚凌秋那痞痞的笑脸，苦涩的闭上双眼，女孩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她没有爱上男孩，而爱却是世上最无法勉强的事，忘了吧！相见怎如不见，学会擦身而过，才不至于相撞而坠落！
　　最后看了一眼那挺拔的背影，我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