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段四 合 ...
-
绣架上的桃花,开的轰轰烈烈,绚烂如霞,是谁咬破了手指去绘那一幅丹霞图。含着手指,细细的回味其中的一丝血腥的味道。伤,依旧如初,痛,愈加深刻。这样的桃花,她绣了十年,整整十年,她不知道绣这样的桃花是为了什么。
她尤记得那个午后,县丞来了家中说她的相公袁行简战死沙场。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她只记得她的相公在满院桃花中对她说“封侯拜相”的话。
她还看到什么,是青螺被人买走了,家中变卖了祖产,她的嫁妆只剩下他留给她的一把玉箫。句章富户袁家在一夜之间沦为乞丐,而她成了朝歌丞相冯似道的远房表妹。
夜,又来又去;昼,花开花谢。她,拿着一把金剪子剪着那红红的烛花,一茬又一茬。她望着铜漏里的水,滴滴答答的敲击着她的心。
那一日容华殿里的将军,他有她相公的眉眼,他还会在她的那个破音上踟蹰,他竟然吹起了那一首《桃花醉》。她在心里默默的念叨那个名字:袁行简。那个将军不姓袁,他姓邢。
她抱着寒衣哭泣,泪眼迷蒙中那个少年时的身影宛如一抹孤魂在她的身旁站立,他依然是那个一心想要报国的秀才,他依旧在句章城里的茶楼里和一群文人士子非议朝政,他始终是她的夫。
他在笑,笑得痛苦,笑中带着泪水,西北的烽烟很盛,匈奴的袭击从未停止。他的手中是一把长戢,挂着不知是谁的血在烈烈西风中杀敌,他的胸口有一枝剪。血染红了青灰色的寒衣,氤氲而开的红色比那故国夕阳还有艳烈。
“相公!”她张着嘴想喊出这一句,可是只听得“啊啊”的声音。泪湿枕巾,原来还是那个做了十年的旧梦,她坐起来看着窗外的夜色。那个时候她在为他捣着寒衣,为他绣着桃花。
一日,太子妃请了韩妃去东宫授箫。东宫的偏殿前,她静静的教着太子妃吹箫。一抹身影在那门口闪过,她扔下竹萧追着那个身影去。
“阿简,阿简。”她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前面的人停住了,却没有回头。
“咸鱼阿简。”她尝试着喊,这个少时的诨号,是只有她的相公才拥有的。
“你说什么?”那个人回了身,真是那一日容华殿上的邢简。
“咸鱼,咸鱼阿简。”她见了他的模样,他没有战亡,他依旧活着,可是却再也不是当初的袁行简了。
“小怡?”邢简激动的喊道。
她听到了她要的答案,他还是她的阿简。而她却已非昨日的小怡,她折身跑回了原来的偏殿。
庆安三十年七月初七,庆安帝死在韩妃寝殿。韩妃寝殿被一场大火烧毁,庆安帝只剩下一具枯骨,只是颈喉之处插着一枝韩妃的玉簪子。而韩妃却未见尸首。
不久丞相冯似道一族及其党羽连坐而亡,朝歌市东血流成河。冯似道暴尸三日,冯似道之女太子妃被赐三尺白绫。
朝歌的气候这一年出奇的好,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邢简这个武将转而成了新的丞相,他日渐忘了那个说着桃花漫天飞的女子,他的案头再也不见桃花图。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的四月。邢简晚间归来在府宅门口看到一个徘徊不止的女子,那个女子的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停轿。”邢简下了轿走到那个女子前道,“这位夫人在我府宅门口,不知所谓何事?”
“邢将军?”
“太子妃?”邢简认出那女子是已故太子妃。
“城南枣木街和记寄当铺,拿着这个票据和这把玉箫,取。”
“她呢?”
“去了。”
“邢将军是否曾经绘过一幅《桃花人面》的仕女图?”
“是。”邢简还想再问却发现来人已去。他怔怔的拿着玉箫,有些无法回味。他骑上马去了城南的和记。
昭德二十八年四月,当年的邢简已是白发老瓮,他在满园的桃花中提笔画一个女子,女子素衣红唇,映着漫天的桃花,半侧的容貌,这淡淡的笑意恍惚是那时的人,那时的事。
“爹,柜子里的衣服有些发霉,要不要去扔了。”一个中年的男子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一箱子的衣物过来。
“再去晒一晒吧。”邢简走进箱子拿出一件青灰寒衣,衣服的里子上绣着满园桃花,十年,整整十年,整整一箱的寒衣。
一阵春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桃花花瓣,还有那一幅尚未落款的画。
画在风中飘,一点一点的飘出院子,也不知道被这一阵春风卷去何方,又会被谁拾起。邢简看着那画,似乎这院子里一直都有韩氏的气息在,桃花深处有一佳人,巧笑嫣兮。
那些寒衣在桃园里晾着,一股霉味混着桃园的香味,原来这就是故事沉积太久后的惩罚。
谁,拿着那一幅画敲开了邢家的大门,问这画中女子是谁。
不知道,把画还来。
不还,这是我捡到的,我要找到这画中女子。
邢简看着那个执着的书生,他笑了。如果那一日没有小偷进屋,偷走了那一幅《桃花人面》仕女图,庆安帝便不会对画中女子日思夜想。自己不会收到韩氏难产而亡的噩耗,而韩氏更不会得到自己阵亡沙场的假讯。
朝歌的冬天很冷,很冷,火盆里的白炭嗤嗤的响着。邢简打开衣箱把里面年的寒衣取出一件一件的焚掉,火整整少了一晚才尽,最后只剩下一盆灰烬。
第二日,府中的丫鬟看到了寿终正寝的邢简,还有那尚未烧尽的一封书信:
长相忆,长相思,千山雪,旧城月,莫要忘,句章人。
今生空,来世许,黄泉路,未相伴,妾先赴,桃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