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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芍药春兰堂中忙 ...

  •   堂内客者奇多,伙计花女也多,与少年来时见到的店小二不同,这些伙计多穿劲装,人人腰间挂着个皂色绣囊,不知里面是何物。

      劲装上身,精神三分,这些男子本就样貌上乘,穿了这衣裳,忍不得连官家小姐名门之后都多看两眼。

      花女更是吸睛,紧身上衣,琵琶襟,水滴领,赤色滚边小裙。下身单着了胭脂色灯笼裤,那袖子也是胭脂色灯笼状。乌发都统一的绾成单螺样式,头上小朵簪花人人各异,或海棠,或米兰,或刺桐…这些花女样貌均水灵清秀,身姿婀娜。

      所以一些富商老爷也愿意到这馥香堂转一转,坐一坐,寻点摆件,上好茶品,新奇玩意儿。纵使馥香堂内的东西都价格不菲,可有些小东西,普通人家攒攒钱偶尔也能买上两件,这些有钱人自然是一挥手就拿个十几件。

      在美女面前摆阔绰是他们做惯了的,花女一笑,这些富人便是觉得掏空腰包也值了。而面对普通百姓,想取悦妻子也好,给女儿买嫁妆也好,这些花女伙计只寻那些性价比高的推荐出去,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留给富人们寻乐子。

      虽有说有笑,但这店内无丝毫不良风气,少年见不论多大派头,在这馥香堂里也不敢乱来,这地方只供消费,不管娱乐。花女递东西给客人的时候,那客人更是连花女的手指头尖都不敢碰,恭恭敬敬的,态度不像面对普通佣人,与这一路走来所见,少年所见——食客对酒家仆从吆五喝六的态度,丝毫不同。

      两方彬彬有礼,好一片和谐气氛。

      少年不懂看什么摆件,只知道这里的东西做工的确上乘,手艺人配得起“天工巧匠”四个字。这店里花香浓郁,不只是花香,还有别的味道,但都十分沁人。

      他趁乱寻着花香走到后堂,这里客人稀少,路又偏,稍找了两圈。只见面前一十人宽的大门用金锁锁起,少年寻了门缝去看,竟看到如此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但还未等再多看两眼,耳边乍然响起一声娇呼。

      “这位小公子,您不能往这走的呀!”

      那花女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脸蛋水灵的像剥了壳的荔枝,单螺髻上别了春兰簪子,发丝里都透着活泼灵气。手里提的篮子中都是晒好的香料,要拿去碎了,路过沁园,可巧看见这少年扒着门缝往里望。

      “这园子是我们周主儿自己养的,好些花外面见不到,不能供客人观赏,您还是去正店里,寻些新鲜玩意儿罢!”

      少年闻言,扶着门的手垂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问道:“周主儿是谁?”

      这话一问……竟是没听过周主儿的名?

      花女可得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面前的少年,果然是生面孔,若是见过,这幅皮相凡过目又怎会忘呢?

      但店里来往商人极多,不乏外地游者闻名来此,生面孔多了去了。可馥香堂是远近闻名的呀,周主儿更是。这少年看似孤身一人,不谙世事,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不认得馥香堂,肯定不是周边城池的,那得从多远的地方跑过来。

      脑子里想了许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花女瞧着可疑,但还是笑着道:“小公子,周主儿就是这馥香堂的老板,这地方什么碰得什么碰不得,都得过周主儿的口,做奴婢的拿不得主。您也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还是去正店吧。”

      少年见那花女做了“请”的手势,便也不多留,扭头听话去正店。那花女跟在后头,问:“小公子不是这周围城池的人吧,看着面生。可跟着随从,或者与尊上同来?”

      沁园到正店要转两个弯,少年转了,春兰跟在后头也转,可刚一迈进正店屋子,哪还有少年的影子。春兰惊的杏目圆瞪,这好好的人怎么跟着看着就没了?一低头,只看见放的整整齐齐的帕子留在拐角的桌上,帕子上头还绣着一朵小小的芍药花。

      “奇了…”

      等雨停了,店铺打了烊,春兰拿着帕子去找芍药,同她说了今日的怪事,俩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兴奋。这周围伙计听见热闹,一齐凑了上去。这些少男少女,大的不过二十岁,小的不过十四岁,正是活泼的年纪。扎堆议论就更控制不住音量了。

      “可不是?我一转身,人就没了!”
      “他还留了我的帕子,放的归整着呢。”
      “得多远的地方过来,才不晓得馥香堂的名号。没个家人跟着,年岁又不大,样子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话说回来,你们今儿可瞧见了,那小公子长的好生俊俏啊。”
      “是是是,我也看着了!”
      “你说他到了弱冠,与周主儿比,孰美?”

      众人一听这问题,都安静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芍药听了,摆手笑道:“比不得比不得,周主儿对咱们这样好,任谁也比不了周主儿啊。”

      春兰笑着用胳膊碰了碰芍药,也笑道:“你瞧你认真的,周主儿的好是比不得,单说皮相罢了!”

      刚还安静着,一下又热闹起来,少女的笑声总是分外清脆喜人。头上别了扶桑发簪的少女跟着笑完道:“其实李内务也风流潇洒的很啊!”

      这话说的大胆又直白,文城百姓开放,惯是对这些不计较的,更何况扶桑只是实话实说。

      一旁半束发的小哥听了,点头赞同,这些小哥们从表面上看不出衣物上的不同。仔细寻,便见得束发用的带子绣图人人不一样。点头的正是发带上绣银杏的小伙儿,年纪约莫在十六七岁的样子。

      “话是不错,就是李内务再俊朗,那大脾气,看得我都要躲着他走。”
      “李内务那火气大的,不用来煮饭烧菜可惜了,省下多少生火的银子啊?”
      “木荷,你是想死了吧!”
      “李内务的火气炒起菜来熟的快吧?”
      “哈哈哈哈哈银杏,仔细让李内务听见,断你几天伙食,全当却粒了!”
      “让李内务听见吧,听见了,银杏那份我就帮他用了!”
      “快的快的,指定快的!菜一下去,登时薰上一脸黑,炒菜全都得焦灰!”
      “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片哄笑,笑的身后是否站了人都不知道。一群人疯的犹如群魔乱舞身点笑穴,完全停不下来,春兰的发簪都抖掉了。芍药也笑,但耳尖的她听见身后不远处也有人笑。

      “等等。”

      芍药神色一正,大家都静了,这笑声很轻,轻如薄纱拂面,又熟悉无比。这么轻的笑声,吓得所有人刚刚闹腾爬在脸上的红晕,“唰”的就下去了,一脸血色仿佛沉到了脚底。所有人艰难的抬头,艰难的转身,站成一排,好好的问了一句。

      “周主儿好…”

      声如蚊蝇,足足的蔫枣样。

      俗话说得好——李内务在周主儿不一定在,周主儿在李内务肯定在。

      周主儿笑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周主儿身后那个男子。他身着一身火狐罗纱,此刻袖口高挽,外边套了个量身定做的围裙。右边手里攥着长柄炒勺,却像是拿了一把放在火里烤了三天的铁烙。那男子一步步走近,见他长发高束,一脸刻毒样毫不遮掩的刺进众人眼中,皱起来的眉头疙瘩缝仿佛能挤断人的骨头。

      堂堂十尺男儿,这么一身打扮见人,谁看了也不敢再笑一下。因为“李内务”的眼神,真的能吓死人。

      “打烊了就没事做了?在这叽叽歪歪!”

      “算了李献,别斥他们啊,他们说的…噗…”周不解出声相劝,不过这劝法,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能说服的了谁啊!众人心里道:完了完了,这下铁定凉了,周主儿笑一笑,李献眉毛跳…火上浇油呢吗这不是!

      众人低着头,眼睛往上一瞄,果然李献的眉毛跳了,只好把脑袋放的更低,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了。

      “申时关店,酉时用饭,不去收拾,在这说些不该说的,我看你们今儿的饭不用吃了!”

      天杀的!昨日不闹,前日不闹,偏偏今天李内务来改善伙食闹,这事儿赶的!

      当初好多人去求周主儿,让李献做一次春季的甜羹,这李内务一直推脱,周主儿却私下跟李献说:“都是长身体的年纪,没有营养不行。加上春季天干,做些甜羹药膳给他们吃,省的害病。”李献这才答应,好不容易能吃上了,这下砸在自己手里了。

      李献站在那,身前温度仿佛都比别处高出三个度,怕是火气盘旋上头,预要冲破天灵盖了吧…

      刚刚数银杏闹的最欢,眼下只好站出来认错:“李内务,要罚您罚我一个吧,是我带头的!您罚我什么都好,他们念叨您这顿饭念叨好久了,错我都包了!”

      李献一转炒勺,拧眉道:“焦灰了,没得吃。”

      木荷也站出来,道:“李内务,我也有责任,您也罚我吧,别罚他们,盼这顿饭不容易,不吃也浪费银子不是?”

      李献道:“银子银子……木荷你满脑子银子!用火气炒的,没熟。”

      周不解看着店里的大宝和眼前一堆小宝,瞧见李献这话说的跟个受气婆娘似的,芍药也有要站出来认错的趋势,他赶紧正正神色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李献,别置气了。你们快去用饭吧,还要等饭菜凉了让李内务给你们热吗?”

      众人一听,没敢动,看了一眼李内务,见他一扭头,一叉腰,骂道:“小兔崽子…”眼里降了三分火气,多了三分无奈。所有人便一窝蜂似的冲去膳厅,春兰还没出门,一摸头发,察觉自己的簪子掉了,又折回来找,周不解叫住了她,春兰就拾起簪子,起身跑了过去。

      “周主儿。”

      周不解点头先应,寻了手边拐杖拄着,道:“听你说了那蓝衣少年,明天若是还来的,你便与他说‘去沁园就来找我’,把他支会上来便可。”

      春兰听的诧异,沁园封闭起来的原因有它,那花花草草有些带毒,所以寻常人家不得近。再者,这少年样貌着实不凡,今日碰了,明显是有些身手在的,背景是否干净,还要两说。

      真出现什么意外他们得保护周主儿,倘若打不过,倒是还有李内务在…春兰也想不出太多别的东西,要说背景是否干净,他们这馥香堂所有的花女伙计,又有几个背景干净,手上不沾鲜血的?

      春兰叹了口气,虽知道周主儿下令肯定有应对的办法,但她还是放心不下,遂叮嘱了一些。

      “主儿,那少年古怪的紧,何事不能去找李内务,偏偏要去找您?春兰多嘴,但这话是要说的,如今上川宗抓人都抓到秀城了,保不齐哪天就是咱们。奴婢不想置您于危险中,这是失职啊。”

      周不解笑着摆了摆手,倒是一脸风轻云淡。看了看身旁眉宇已经舒展开的李献。李献此时正解围裙,解完叠好,拿在手里,并未离开,但对这些事也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无妨,你照我说的做便是,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我这个周主儿吗?”

      春兰自然是信的,但这次对手不同,不是以往的江湖人。百姓与修士,那就是凡人与神仙的差距,差不了那么多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那馥香堂…会消失吗,他们的家会消失吗?周主儿真的能扭转局面吗?

      春兰想着,拿在手里的簪子都忘了插回发髻上去,周不解从春兰的手里拿过簪子,轻轻的帮她把簪子插回原处。

      这一别簪,恍如隔世。

      她似乎又见到那个在垃圾堆里,找着别人吃剩的残羹冷饭,瘦骨肉渣的孩子。另一个女童也几乎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她们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与丫鬟,可无人能对他们伸出援手,反而像躲瘟疫一般的躲着他们。

      小姐体弱,吃不得那些脏东西,丫鬟就沿街讨饭,拾人家吐了的果皮,烂菜叶子,瘦弱娇小的身体还要背着一个同龄孩子。这种日子过的她们要绝望了,丫鬟当了自己的绣鞋,所有金银首饰,赤着脚跑在街上,只求郎中可以开一幅退烧的药。

      药渣也不能扔,都包起来,最起码是干净的,可以给小姐充饥。但小姐还是快死了,她就背着小姐去求医,最终自己也饿晕在路上,再也跑不动了。压在背上的小姐是那么沉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却听熟悉又微弱的声音道:“悦儿,弃了我吧…太饿了,就吃我的肉…”

      她哭着,想喊却没有力气,街上那么冷,偶尔路过的人就算看见了也很快别过头去。冬雪天气,赤着脚跑断了自己一根脚趾都不知道,她冻的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因为所有的衣服都裹在了小姐身上,自己只着了中衣。

      太累了,太困了,眼睛正要合上,自己一只手就被人拽了起来,然后眼前一片火红,整个人掉到一个温暖的怀里。

      好闻的气味薰的人想长眠不醒,没想到死前竟然是这种感觉,还不错。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这么多天的苦与痛,都随着自己垂下去的手扔在了空气里,从此不为人知,也无人过问。

      可再次睁眼的时候,自己竟睡在柔软干净的榻上,小姐睡在自己旁边未醒,一切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可自己身上处理过的伤口在提醒她这些事是真的,是发生过的。

      她赶紧去摸小姐的额头,烧退了,呼吸均匀,也不那么微弱了,总算舒了一口气。挪身要下床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特别温柔的叮嘱,像初雪融化,落在人心尖上的声音。

      “你可别乱动,脚趾断了,刚给你接上的,我求了那人老半天,他才肯医你。你再乱动,他决计不管了。”

      眼前说话的人面遮罗纱,春水般的眸子里,温柔仿佛溢了出来。他坐在那,手里拿着个锦盒,锦盒精致漂亮,丫鬟却还是被那双白如凝光的手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在盒子里挑挑拣拣的,时而看看她,时而看看小姐。终于拿出了两把银簪,款式相同,但簪花不同,做工均精美上乘,自带奇香。

      那男人拄了拐杖,站起身子,手里拿着银簪,一步一步挪到床前,把那朵嵌着绿色三瓣花的簪子,轻轻推进她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里,然后把另一个嵌着粉白花朵的银簪也递给了她。

      “日后你自称春兰,她叫芍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芍药春兰堂中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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