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命策乾坤》飘若回雪

127、125徙倚仿佯

　　题记：然隐悯而不达兮，独徙倚而仿佯。——《楚辞·哀时命》。（徙倚仿佯：徘徊游荡不定。）
　　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列子·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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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泽：“我一直很佩服娘，无论什么事她都能找到正当的理由，就连上房揭瓦、出宫贪吃她都能说成视察工程、体察民情，这都不算什么，最厉害的一次是，爹爹惹娘生气了，娘罚站爹爹，竟然是以作画的理由，还引了典故，可怜爹爹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在门口站了许久，还成了宫人们私下的谈资。爹爹和娘总是小吵小闹，有时我也会煽风点火，有时我也会两边促和。有时我也会担心，如果爹爹有一天气急了废了娘……那时我一定站出来保娘。娘说，爹爹不会，因为朝廷上下内外现在未来都掌握在我和她的手中，还勉励我勤奋苦读，成为一代贤帝，开创盛世。不过说来也怪，后宫佳丽三千，即便历代皇后，也鲜有长宠，但爹对娘却是长宠不减。我放下心来，可是好景不长，娘又被禁足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长禁，而皇后也是名存实亡，中宫印绶也被夺了去。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娘替爹爹打完胜仗后，不仅没受到奖赏，还受了冷遇。我觉得并不仅仅像表面带回涟姐姐、处死林昭仪那么简单，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因为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我想追寻答案，可是又无从下手，所有人都避之不谈。我本以为娘会伤心难过，我拼了命拿得好成绩，终于得到爹爹的允许去看娘。看到娘的那一幕我有些惊讶，她和以往的活泼明丽、庄严稳重完全不同，她是那么平静，如同海水，明明暗潮波涌，可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她脸上没有一丝情感，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像是一切皆在预料之中。爹说娘平静的时候最美了，可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出娘平静的样子。如今我见到了，这样的娘的确很美，可是我又为她担心。娘安慰我说，这就是朝局，充满了不定因势和人与人的算计，世上没有最厉害的，也没有常胜的，只有不断的角逐较量，还说她真心希望我能够理解她的话、理解她给我读的书，好好读书，这样才能看清一些人、一些事，才有资格拥有并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我不懂，也听不进去，我只想让娘回来，让娘做皇后，这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娘。我不明白所有人都去争去抢，可娘却把它拱手让人，我不明白。
　　如今，娘走了，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我隐隐觉得娘早已预料到所有的结局，包括她的死亡，她临终前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她都在教诲我，我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听，如果我早知道那是母亲最后的教诲，我一定要用笔一一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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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明皇后仙逝一年，帝迎娶新皇后。新的皇后许氏是家人子，家世一般。
　　“我的孩儿，明日就出嫁了，做了皇后，你可欢喜？”许皇后母亲许夫人道。
　　许皇后摇头：“娘，我有些怕。”
　　“怕什么？”
　　“怕肃明皇后，举国上下无一不对辛后称颂杨德，我怕东施效颦。”
　　“傻孩子，皇帝陛下最看重的是你的乖巧文静。现在帝国安稳了，圣上已经不再需要如同辛后一般精明刚烈的仙人了。”
　　“可是冷后呢？冷皇后不也是矜情安常的女子吗？”
　　“今非昔比了，这世上不会再有肃明皇后那样的人了。吾儿也勿徒神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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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皇后对肃明皇后之子女视为己出，太子却始终敬称皇后，不肯认其为母，云章、琢章因为年幼，称许后为“娘”，却遭太子喝斥：“吾等仅有一位母亲，母亲已然仙逝，世上再无母亲！”。
　　许后听闻后，也并未在意。令许后真正惶恐的是，这坤华宫每一物、每一处都有肃明皇后的身影，宫人对肃明皇后或推崇至极、或避而不谈。
　　“她美吗？”许皇后问为其梳发的婢子幻雪。
　　“肃明皇后美在神仪，灿若煦目而自有威态。但娘娘您更美，美在心形，落霞映雪、明丽烂逸。”
　　“那陛下——很宠爱她吗？”
　　“这——奴婢不敢妄论，自奴婢来此当差的五年里，并不常见陛下，肃明皇后的最后几年在玲珑阁独居，即便后来解禁，也常常孤身一人。”
　　许皇后仔细打量着桌上肃明皇后的身前之物问道：“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华丽精美，她也是金妆玉扮之人吧？”
　　幻雪笑道：“娘娘这次您错了，肃明皇后平素装扮极为简单，甚至、甚至除了荃蕙宫正、兰芷风仪进殿服侍，极少让旁人入内服侍。”
　　“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或与人说书论道、或独自茗茶看书。肃明皇后极好服侍，当差清闲又福利优厚，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坤华宫哩！不过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说看。”
　　“众人传言肃明皇后是九天仙人下世历劫，先皇后的事您还是少知为妙。”
　　幻雪的一番话反倒勾起了许皇后的兴趣。
　　夜半子时，似乎总能隐约见到一白衣女子飘至案头，甚至有翻书的声音，点灯近看，有空无一物，原是风吹进屋，吹翻了书册。
　　夜夜君王呓语唤“芰荷”，许后疑虑寻蛛丝。宫廷上下无人知，天子斥叱幽闭禁。许氏辗转又苦思，六宫黯色疑仙后。普天祭拜世人崇，若非情真更那堪。急续琴弦掩人目，实则为子寻良母。无瑕白璧足赤金，凡俗何曾有此物？只待得了自由身，幽兰玲珑探幽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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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兰殿。衰草寒风、野蔓荒烟，田旋花肆无忌惮地蔓延到行道上，藤蔓宛若毒蛇顺着殿墙爬上屋顶，整座殿舍都被吞噬。榆树、柳树枝条缠杂、盘根错节。惨白的月光映在银灰的白石上，寂冷肃清。殿内传来嘤嘤呜呜的哭泣叹息。
　　许后壮着胆子进去。见一白衣女子伏在书案上，似鬼非人，一缕幽魂。
　　“啊，总算是遇到一个人了！”白衣女子道。
　　“你，你是辛后？”许后看着白衣女子惊讶道
　　那魅影微微颔首：“你认得我？”
　　“见过贵后尊容。只是你和画像一样，也不一样。”
　　“哦？”
　　“画像上端庄沉稳，宛若不沾尘的玉莲花，而你有些、有些妖邪娇媚，如同俗世间的艳丽茶花。”
　　白衣鬼魅媚媚一笑：“尊主自然比我更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即使借了我的肉身。对了，你是谁？”女子声音清脆如佩环。
　　许后道：“妾是晋泱帝新封的许皇后，听到此处哭声，故前来探看。辛后已死，既不是辛后阴魂，你又是谁？为何在此？”
　　白衣女鬼答道：“吾乃肃明皇后之原魂，天尊下世借我俗身完成劫数。尊主归天之余，将吾凡体燃灰撒天，故无处安身，闻息而至，在此等待轮回之际遇。”
　　许后听闻其言，不禁问道：“你可对天尊有怨恨？”
　　那女子眉头一皱：“此话万万说不得，天尊乃九天之主，岂是吾等俗人可论？”女子向天拜了三拜。
　　“我心存一疑，还恳请仙官解惑。”
　　“若是有关天尊之事就免了。”
　　“芰荷谓何人也？”许后讪讪道。
　　“人心贪婪无度，既已得途，又何必追究往昔。娘娘贵体金安，此地不宜久留，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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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许后回至坤华宫。君王早已等候在此：“你今日去了幽兰殿？”
　　“是。”
　　“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赫连天冷言。
　　“我见到了肃明皇后的阴魂。”
　　“这世上还真有鬼魂？”赫连天冷笑道。
　　“她说辛皇后原是九天仙尊借其俗身历劫，因将凡体燃灰撒天，她无处可去，所以在幽兰殿。”
　　赫连天顿了顿离开前去幽兰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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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兰殿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张信纸，上书：“妾入轮回勿念尊主帝后安好”
　　次日，许后进了玲珑阁。玲珑阁内挂满了红丝带。红丝带从前到后依次是歌舞升平后家破人亡的《长恨歌》、征战沙场而心怀壮志的《满江红》、高洁脱俗又携香草巡游的《离骚》。一年后，许后因照顾生病太子，不幸染疾而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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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士侃曰：很喜欢《蝴蝶梦》（《Rebacca》）里面那种阴魂不散的感觉，人虽死犹在。总觉得Rebacca和亨利六世的安妮·波琳很像，生活“放荡”而有野心，在贵族圈中游刃有余；中国的甄宓也有的一拼，只是甄宓更偏重于小女孩的文学。安妮和甄宓死后都带来不大不小的影响，一缕阴魂见证着皇庭的落幕和悲哀。幸或不幸，或许本来就毫无意义，祸国妖佞还是德泽天下，也许就在一步之差。
　　谨以此篇祭奠我矜爱的安妮王后和我挚爱的甄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