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劫》谜里洛希

7、序之一 三游洞，三毒剑（一）

　　唐元和十三年八月，黄牛峡。
　　黄牛峡地处宜昌两江奔腾之间，惊涛拍岸，怒流横争，每逢昼夜更替，便蒸腾起阵阵白雾，即便烈阳暴晒亦驱之不散。
　　将近晌午时分，白行简头一个踏上黄牛峡偏峰的山坪。他抬眼望去，满目凄迷。此时，茫茫江雾之中，隐隐约约地现出一大二小三条人影。
　　白行简细细瞥了几眼，方才对身后跟上来的青衫男子道：“兄长，那来人莫不是……”
　　身旁被他唤作兄长的人打住了他，而后问自己身边跟着的小童：“云深，不妨猜猜那来人的身份。”
　　小童敏然一笑，张望片刻，便答道：“师尊，我知道了。”
　　随即，他迎上前去，在那人面前作揖道：“忠州刺史白居易座下弟子聂云深拜见元大人。”
　　来的那位成年人这才在雾中露出真容，他那张颇具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容此刻一出云雾，便顿时显出了潇洒绝伦的气质，正是天下闻名的威明公子元稹。笑道：“醉吟兄，你这可是得了个好弟子啊。”
　　“九弟谬赞了，不过是些观察细致的本事，何足为九弟夸奖啊。”青衫男子笑道，正是醉吟先生白居易。
　　“喂，你认识我爸？”元稹身旁跟随的一个小孩儿此时问道，这小孩儿跟聂云深年纪相若，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得飞快。
　　“元中笛，不可无礼。”元稹喝道，随后俯身对聂云深道，“聂世侄，我家儿子好奇心重，你不妨跟他讲讲，你与我素未谋面，是如何认出我的？”
　　“是啊，云深，”白行简也道，“我这还没开口，你怎的就知道来者是元兄了？”
　　聂云深回头看了一眼白居易，见白居易微笑着点点头，方才作揖道：“那云深便班门弄斧。元大人来时虽在雾中，幸得我自小锻炼，目力尚可，方能看得明白：您发色稍浅，相貌颇有股异域俊美，适才与云深对视一眼，便看到您瞳色青碧，料想当非汉族血统；骨骼精奇，器宇轩昂，衣着丝质圆领袍，循本朝例，定是身负官秩功名之人，您与行简师叔年纪相若，当与师尊和师叔及第的年岁相去不远；行简师叔认出您后，第一时间询问师尊，料想您定是师尊相熟的朋友。师尊常向我讲，若论汉家江湖，则东有佛教【少林寺】、西有兵家【神策府】、南有道门【紫霄天】、北有儒宗【春秋阙】，更兼【御镜台】、【花间派】、【明月楼】、【药王庐】、【唐家堡】、【腾□□】等，共称武林“十大名门”，自“安史之乱”起，十大名门割据山头，各立门户，可称群龙并起，无首以衔；但说起四海顶峰、八夷绝巅，则莫有一人能比过他的同科好友威明公子拓跋氏元九。如此想来，天下间除了元大人以外，当无第二个人选了。”
　　“哈哈哈，好个小子，醉吟兄，你这徒儿机敏多智，说话更滴水不漏。你这衣钵，想来是有着落了。”元稹一捋青须，又拍拍身边的元中笛，道，“人外有人，你学着点。”
　　元中笛在边儿上噘了噘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一元二白三人在此遇见，好不欢喜，便相邀结伴游这黄牛峡。两处携下三名小友，则在后面跟着玩耍。
　　这已经不是聂云深第一次出远门。自白居易被贬谪江州之后，他就常与来访江州的各路江湖友人打交道。江州富饶，人杰地灵，熙来攘往的武林侠士不知凡几。这些人大都敬仰醉吟先生白乐天的威名，多来司马府上拜会，聂云深也便得了机会，见识过很多人，更有机会与其中相熟的一起出门历练。
　　对这一切，白居易自然是同意的。这小子自打五岁跟在他身边，如今已有四五年光景，他心性早熟，于文于武皆有非凡悟性，小小年纪便懂得圆融变通之法，又没什么恶性子。对这样的孩子，白居易自然要细细思量培养之道，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让他经历一些磨炼。这孩子不负所望，几次出游都收获颇丰，武学之上更是大有进境，他如今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便已能将白居易传他的“雪泥鸿爪”三式运得娴熟；非但如此，他更偷看白居易和白行简对练时的机灵招数，自己摸索着创出一式以轻功为基础的剑招名曰“江鹤唳亭”，虽然路子不正，却也有三分刃走偏锋的剑意，与白居易平生剑理甚为相合。
　　若是旁人，只道能十岁创招，便当真称得上武林神童了；但白居易却深知，此等天赋自是源于聂云深成熟的心智。他父亲名叫聂缙，是白居易在翰林院任职时结交的禁军教头之一，乃是朝中出了名的用剑好手，更兼学富五车，自小便教他躬行践识的道理，这几年他在白居易门下，除了习武研文之外，最是注重观察往来人丁，揣摩心性，他天赋本就过人，这往来之间心智也愈发成熟起来，活脱脱一个小大人。这会儿跟年龄相仿的元中笛打闹在一块儿，二人一静一动，倒是相得益彰，大人看来自是趣味横生。
　　只不过，饶是聂云深这般“小大人”，也逃不脱跟适龄者相处最为快活的道理。聂云深和元中笛性子都活泛，不一会儿两人便打得火热。元白三人在前面走着，瞥见子辈们相处的情形，倒也别有天伦之乐。
　　不过，虽然这两人一路叽叽喳喳没完，在二人之后的另一位小朋友此时却默默无声，一路除了心不在焉地看看风景，便也没别的动作了。
　　“阿笛，”此时，聂云深唤元中笛道，“怎么你兄弟这么沉闷？”
　　“你说箫哥啊，哈哈，”元中笛转过身看了一眼后面的沉静少年，狡黠地笑笑，道，“他叫元中箫，不是父亲亲生，是半年前父亲的一位老友托孤于他，然后就被父亲收为义子了。”
　　“义子？那为何又要换名更姓？”聂云深话刚问出口，就听前面走着的白行简轻轻斥责他道：“云深，不可多事。”
　　“诶，行简，无妨。”元稹摆手道，“不过聂小兄弟，此事实是我与那老友间的私事，就不便与聂小兄弟讲了。”
　　聂云深点点头，他见拨弄不动大人，便转过身边倒走边打量元中箫。细看之下，果真全然看不出一丝鲜卑人的特征。这一打量不要紧，元中箫这一身功夫修为全然落在聂云深眼里，着实让聂云深惊诧不已。
　　其实，这元中箫一路上一言不发，气息沉稳，若非聂云深自小修习的“雪泥鸿爪”专攻对手气门弱点，对目力要求最是严苛，怕也看不出他有武功修为在身。聂云深在心中暗暗计较起来：“这阿箫与阿笛性格截然相反，不喜说话，但观他走路身形气息，修为实在要比阿笛强上不少。阿箫收敛气息的功夫，便是与修行数十年的内家高手比起来，恐也不遑多让，这修为决计是胜过我的。师尊总教我莫因天资便骄矜自恃，想来确是很有道理。”
　　六人便这般边聊边前行。黄牛峡上本身道路曲折，更兼云山雾罩。到日落时分，六人方才穿过雾区，来到黄牛峡深处的一遭洞穴前。
　　“难得我等有缘，竟无意见此洞天福地。醉吟兄，夜降天寒，不若我们就此歇息一晚可好？”元稹提议道，他是个洒脱人，虽然形貌倜傥无双，但做起事来却丝毫不计较这风餐露宿的小节。白居易兄弟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六人点起火把，便往洞内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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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三游洞的科普：三游洞位于西陵峡外，距今宜昌10公里左右。三游洞的名字有两个典故，唐代诗人白居易、白行简、元稹三个人曾一同游过此洞，人称“前三游”；到宋代，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也一同来游过此洞，人称为“后三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