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劫》谜里洛希

1、卢丹旭·诊谛三生（一）

　　他给人号脉的时候向来爱一道看看手相，尤其爱用自己的手心肉去有意无意地摩挲那些人的皮肤。
　　其实，岭南的人绝大部分都没见过他的面，但都能叫出他的名字：诊误三生·卢丹旭。在大部分人心里，若非他是【药王庐】祖师卢照邻的嫡裔，恐怕整个岭南也不会有半个人待见这医术不精却爱占人便宜的变态庸医。
　　说来也可气，明明是庸医，偏偏一诊千金，却仍旧有道上的朋友去找他诊治。方圆数十里的居民都道是这小子沾了祖上的庇荫：谁叫他是【药王庐】祖师爷卢照邻的嫡裔，虚名远播？
　　卢照邻当年得了药王孙思邈的真传后，一把火烧了师尊居住的太白山药王谷，而后便率领农家弟子来到这苍茫岭南，在这不毛之地建立起一个新的宗门【药王庐】。百年过去，【药王庐】已经成了汉家江湖十大宗门中唯一地处岭南的存在，而剩下九门之中最南不过是龙虎山的道门正统【紫霄天】。若没有【药王庐】，想来天下早已遗忘了岭南的存在了吧？
　　同样，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岭南，农家和【药王庐】就是他们的天。
　　换句话说，这个爱摸人手的变态庸医就是岭南的太子爷。
　　但这位太子爷并不以此为耻，相反，他为自己耍流氓的行为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是一种凡俗医者不能的独特诊断手法。
　　大唐天下二百年，衍生多少风雨云，磨灭多少人事物。这烟波山岭里来来往往的人，手相自是个个不同。他与专业相师着眼之处不同，并不关注所谓的“线”，而更在于细碎痕迹、触感甚至是味道。
　　那便是常人不易察觉的证据。只学医术的人想不通他的好。
　　说卢丹旭是庸医，倒并非是他医术差。他家学渊博，对药物的钻研本非常人所能理解，医术能差得到哪去？只是他太汲汲营营于摸手，导致有些病人还没拿到药方就被吓跑，这才得了个“变态庸医”的称号。实话来讲，在岭南这地界，有些病卢丹旭的那些师兄弟、乃至他的师父师叔一辈也未必能解，但卢丹旭就能药到病除，这一点，岭南江湖上行走的侠客大多是清楚的。
　　这种病是“心病”，是杀人才能解的心病。他卢丹旭“杀人庸医·诊误三生”的大名，便是由此而起。
　　柳老进入卢丹旭的堂铺时，卢丹旭正认真地把玩着一位姑娘的纤纤素手，他摸得仔细，指尖顺着这姑娘的指隙滑到生命线，最后一直滑向那姑娘腕子上的玉镯，害那姑娘嗔道：
　　“大夫，自重！”
　　柳老听这一声娇喝中气十足，心下感觉这姑娘身份非同一般，却听卢丹旭不慌不忙道：“这位唐绾颜唐三小姐，卢某要请你自重才是。”
　　那姑娘神色一凛，道：“你这庸医，胡说甚么？谁是唐绾颜？”
　　“不是么？你手上第三指节与拇指尖有青茧，明明一双纤纤玉手指隙骨节却有用力磨损痕迹，当是常用这些部位按压铁器所致；”卢丹旭笑笑，亮出他刚才滑弄人家手心儿的那根食指，“你手心褶线中这一层朱砂若我不曾看错，应当是你们【唐家堡】独门的淬毒炼砂吧？除此以外，我观姑娘手上玉镯，是上好冰种所制，价格不菲，非是唐家三朵金花之一。你大姐唐珏颜今年三十有余，权掌【唐家堡】执法堂；二姐唐夕颜于半年前嫁于神策府左掌令吐突承璀之子，现在身在西京长安；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有喜脉却不在蜀中求医，反而不远万里跑到我们【药王庐】来，不是最近道上传言与青城山【腾□□】圣子白长信相好的唐三小姐，又能是谁？诚信是与我卢某交往的基础，即便对于唐小姐这等姿色的俊俏佳人也不能例外。”
　　卢丹旭说罢哼了一声，唐绾颜顿时臊红了脸。她心知卢丹旭说最后几句时刻意压低声音，给自己留了几分面子，于是也不再作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卢公子…我确是唐绾颜。我来找你，是为了……”
　　“别多礼了，你的来意我清楚。知道规矩么？”卢丹旭将她扶起来，问道。
　　“知道，一命抵一命。我腹中的孩子，便是……”
　　“就因为那幺蛾子抛弃了你，你就要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卢丹旭神色一凛，“唐三小姐，我知白长信生性淫劣，欺辱于你，而你不想让唐堡主面上难堪，于是找到我【药王庐】来，想寻我这杀人庸医卢丹旭替你解‘心病’，但我是治病救人，不是滥杀无辜。”
　　唐绾颜听罢沉默了。她素闻杀人庸医的名号，知晓卢丹旭杀人治病的规矩，是“一命抵一命”，便一心以为是“杀一命，取一命”了。
　　“既如此，那我便自己……”
　　“你自己一命偿一命，这孩子不也跟着没了？”卢丹旭笑笑，“世人以讹传讹，都说我卢丹旭解心病要‘一命抵一命’，管我叫‘杀人庸医’。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怎么可能伤及无辜性命呢？我又不是‘杀人治病’，我是‘杀人救命’。”
　　此言一出，不但唐绾颜一凛，就连柳老也不禁侧目起来。从他进门开始这卢丹旭就不断地让他惊喜，他现在感觉这年轻人愈发有趣了。
　　“我答应你帮你做这件事，当然不是为了救你的命。你的命不用我救，即便丑事败露，唐堡主也绝不忍心伤你性命。但这孩子，却非我救他不可。”
　　“你……”唐绾颜面露一瞬喜色，转眼就被她藏掖起来。这到底是她的孩子，当那个小生命在她腹中孕育，她端的没法忍心无视他，即便他生来就要被人叫孽种。
　　卢丹旭问道：“唐三小姐，你且跟我仔细说说，这【腾□□】圣子白长信武功路数如何，平时关心之事又有些什么？”
　　“他生性淫劣，最好玩弄女性，就算骗我尚未得手之时，身边莺莺燕燕也绝不少。【腾□□】以蛇为信，他的武功亦偏阴毒灵快，最致命的是他的蛇牙对剑，剑长一尺有余，以蛇牙锻成，他平素以蛇毒喂剑，除了他们白家滴血之外无药可医。至于关心之物…他目空一切，唯独忌惮他妹妹白素贞。听说这兄妹二人自母辈便不和，为了【腾□□】正统常常掐得你死我活。虽然并称‘圣子’‘圣女’，但实际上却是死对头。”
　　“那我明白了。请小姐回家为我准备三物，你的青丝一绺，你唐家致命的毒物一瓶，以及你父亲的手书一份。”讲到手书二字，卢丹旭瞥了一眼旁边的柳老。
　　“多谢公子…我必有重谢。”唐绾颜终于露出笑意，她心思打定，转身告辞离开。看她出了门铺，柳老才走上前来和卢丹旭对话。
　　“听说小伙子会看手相？”柳老问道。
　　卢丹旭笑道：“不单会看手相，还懂点面相。不知刺史大人愿意让我为你一诊这蚁血症么？”
　　柳宗元愣住了。
　　卢丹旭笑笑，刺史柳宗元得蚁血症的事情他的几个师叔已经挠破了头皮，师兄弟们也尽皆参与到这症状的研究之中，研据症方他都阅读过，对这病情也了解一二，能说出柳宗元的名字，倒是比判断唐绾颜身份简单些。
　　其实，从柳宗元进门开始他就留意到这人的身份。毕竟是【御镜台】八判官之首，又是柳州当地的父母官，身份还是太敏感了些。
　　“小友，你既然能猜出我的身份，又了解我的病症，可有解法吗？”柳宗元倒也不客气，就在他铺前坐下。
　　卢丹旭为他沏了一盏茶道：“柳大人，我看过我家长辈为您开具的药方。说实在话，延命尚可一试，但根治太难。用药的话，还有三个月可活。”
　　柳宗元点点头，叹口气道：“我那韩老友讲不过月旬，用了【药王庐】的良方能延到三月，已是极好了。不过好在我家几个孩子都已经送出去，剩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遗憾了。”
　　“柳大人在柳州任上为百姓所做的一切，丹旭一直甚为感激，此病丹旭力有不逮，实在既羞且愧。在您来此地赴任前，柳州只有【药王庐】肯为百姓做些实事，如今您在此地推行农耕制改革，削减地方杂税，是为柳州农民有生养救命之恩。若非这些年佛寺大征……”
　　卢丹旭突然顿住了，他眼睛一亮。
　　“若非什么？”柳宗元抬眼望他。他当然知道卢丹旭想说什么。这些年佛教盛行，佛家弟子可清享灯油、免除苛税，比种田要福硕太多。即便是地处偏远的柳州，一样有鹤泉寺这等宝刹广招弟子，农耕之人一年少过一年，已是眼前的事情。再加上今年蚁血症瘟疫忽起，即便柳宗元做了很多努力，柳州今年的收成注定又是凄凄惨惨。柳宗元想，身为农家重要人物的卢丹旭对这一点自然再清楚不过。
　　此刻，卢丹旭从刚才的一瞬失神中恢复过来，他突然面露出一种兴奋、却又有些懊恼的表情，道：“刺史大人，这蚁血症还能治。”
　　“哦？”
　　“但我想问您，这‘杀人救命’的交易，您可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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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辰宿列传第一篇，关于药王庐的卢丹旭。
为了让大家稍微了解下本文的风格、武林设定以及历史观，就捡列传中较短的一篇开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