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敏蒙古二三事儿》景咸

56、浮生可浅

　　无忌最迟最迟戌时三刻定会回来了。如今，已近亥时了。他是因着瓢泼大雨，还是因着那周掌门......

　　“无忌......”

　　这个叫张无忌的男人不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外间红尘，她再难做到潇洒了。

　　她抬头望去，连着下了几个时辰大雨的天乌漆漆的，远处连绵的群山也早已看不清了。可似极了她心里头的景儿。

　　敏敏笑了，袖中的手悄然收紧，转身对着宋褚故道：“这雨下的大，一时半会时不会停了......阿故，去前处左厢门后的架上取伞来。”

　　大雨连绵的夏夜，伴有不时的雷声轰然，她本不该出门，此去，不是不信无忌，他于自己的心思无须他人承认，她自己能看得清楚。

　　只是妻子，哪会不牵挂自己的丈夫呢，......

　　“好。”宋褚故转身进了前头，几大步转入左侧厢房内。屋内的陈设大体与他屏风相隔的那处一样，是间书房。他自黄木伞架上取了两把油纸伞来。取了伞后，眼尖着瞧见了一旁府中的灯笼，里头的烛火还是俱全的。便顺势取了架上的烛火，将灯笼一并点亮，拿了出去。

　　他虽不甚明白师娘面儿上的变化，可言语之间也不难猜测。她这去定是给师父送伞去。

　　点那灯笼时，烛火明亮刺眼。他蹙着眉头双眼微眯，脑中还全是那白衣女子与那黑色指环。

　　他就不应该提这事！当真后悔莫及......师娘这样的身子，康健也便罢了，他拿来的药还未来得及用，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想得出了神，烛火燃了一会，滴下烛油来，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

　　门前铺着青石的那医馆，平日里的时候早早便歇了。若非急症全然等到第二日再看，那大夫的医术术绝尘寰，却也被笑每日归心似箭，满心满眼全是家中的妻儿。

　　今日却是奇怪，到了这个时辰，都已亥时，门还大开着......

　　无忌自她进来后便局促非常。

　　周芷若那句“无忌哥哥”叫的他心慌得很，难言是何感觉。他的性子使然，做不出赶她走这样的事，却也无法热情的迎她进去。

　　二人便在医馆门口站了许久，伴着雷声轰然，滂沱大雨。

　　“......”

　　盛石在里头瞧傻了，本以为是他师娘来了，走进一看却也不是。不过这样大的雨，站在外边儿做什么呢？

　　师父半点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思，他瞧着那一双大眼里，自震惊慢转为痛心，继而却又漠然。

　　他哪知这是何人，叫人站在外边总是不好的，唯有做了主将人请进去：“夫人里面坐吧，雨下得大，莫要湿了衣裳。”

　　无忌垂了眸，眼底神色晦暗，也不理会盛石，独自转身进去了。

　　周芷若向着盛石点头谢过，收了伞，随在无忌身后踏进医馆。

　　其实她哪想得到，这赵氏医馆竟是无忌开的。这次带着峨眉弟子前来武当拜会张真人，无意间听闻了无忌的下落，她思量许久，还是想来一见。分别那时，他说要去蒙古找他的敏敏，眼波流转之间全是柔情。

　　峨眉弟子全歇在客栈之中，她询问了许多人，没想到他竟在这赵氏医馆中。她想过，若没有濠州赵敏的那次抢亲，他们该会如何......可这一切终是回不了头了。

　　她却还是想再见他一面。

　　医馆中环着些药香，又漫着些苦味儿......这便是无忌想要的归隐山林，自由自在的日子么？赵敏那样的出身，当真会愿意就此陪他一辈子么？

　　周芷若略略整理了自己半湿透的衣衫，择一竹椅坐了下来。

　　盛石正泡着手泡着暖身的姜茶。他虽不知这位夫人是谁，瞧样子与师父也是旧识。

　　无忌却是走近了盛石，淡笑言道：“小石头，你先进去吧。”他们既然见了，也便大大方方的见吧，她有何话都说说清楚也好。

　　支走盛石，是予她的尊重。

　　“是，师父。”

　　.............

　　无忌执起盛石干了一半的活计，将姜茶泡好，也便端来一杯予她。

　　这茶姜味浓重，却与敏敏在家喝的不同，敏敏身子还在恢复，饮不得茶，姜茶却可。

　　那最好的姜茶自然都搬回了家中。思及此处，无忌心头有些急躁：敏敏今日的药他还未煎上。给她煎药之事从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煎的药也好放心些。本是每日他一回家便煎上的，正好睡前哄她喝下。被这奇奇怪怪的事耽搁了时辰，敏敏在家定要担心了。

　　周芷若双手接过，笑道：“多谢无忌哥哥。”

　　无忌回神也是一笑，“不必谢，虽是夏日了，这雨下的大了也是凉的，喝些吧。”

　　她心窝一暖，也是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了，后也随口问着：“赵姑娘呢？怎么不见她人？”

　　哪知无忌眼色一变，正色道：“芷若。不是赵姑娘，是张夫人。”

　　“亦或，你也可唤她一声嫂嫂。”

　　..........................

　　这话，不止她周芷若听的清楚明白，连着门侧站着的敏敏与宋褚故也听得真切。

　　果然是这位来了......

　　敏敏右边小手握着那盏灯笼，左手半拥着怀中的那柄油纸伞。雨滴淅淅沥沥落于青石板上，声音滴答作响，却也不及无忌那句话，在她心中回响的那样激荡。

　　宋褚故将伞撑得算好了，自己湿透了大半身子，那伞还是稳稳当当撑在敏敏头上。只不过，这样的雨势，难免湿了衣衫。低头仔细看，轻易便可发现她足上那双夹绿青淡色的绣鞋，早已经湿透了。

　　宋褚故这正想同敏敏一起进屋，她执伞的小手却将他脚步一拦。她不曾说话，宋褚故也便不言语，在雨幕中陪她待着等着。

　　...........................

　　“......”

　　于无忌而言，他多希望面前的这个女子不要再提前事。

　　张无忌已为人夫，为人父，忘不了敏敏在他怀中呕血的虚弱模样，以后更是不能原谅！别人是不知，可是他心知肚明。他的敏敏啊，经了这般事情，伤及肺部，这么每日一碗汤药喝着，最多元寿也不过四十......

　　是药三分毒。

　　他与敏敏这样美的日子，他不想再看到有第三个人存在......

　　敏敏要什么，他便去取什么来。她要收宋褚故为徒，那便收：是为江山黎民，也是为她圆那那么多年的“男儿志向”。等过个五六年，一儿到了知事的年纪，送去武当拜托六叔他们教导着。

　　他得带着敏敏去看看这个漂亮的世间，那些他们向往的山山水水，有着留恋爱恋的彼此陪着，那些景色一定分外好看。再往后，她若想带着一儿，那便带着。总之，他什么都可以由着她，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他与周芷若的那些前尘往事早没了提的必要，可她今日又提了。

　　她问：“无忌哥哥可是还在因着灵蛇岛上的事怪我？我已知错了......”

　　无忌站起身来，嘴上还留着笑，拿过了她手中的杯子：“芷若，我们日后莫要再见了。”

　　将杯子放在柜案之上，那杯中的姜茶还冒着热气，散着香味，无忌一摇头，想着倒是可惜了。“你曾对我有恩，但细算下来光明顶之上就已还清了。而后......你伤我挚爱，害我家人......我是真的不想再见你了。”

　　身后是一声椅凳倒地之声。

　　周芷若心绪翻涌，猛地站起来，连着带倒了椅凳。

　　“可我已经知错，我已回头了！”，她出言时，喉咙有些嘶哑。

　　无忌一直在那摩挲着杯口，脑中想起，敏敏好似也十分喜欢做这样的动作。脑中想着那些画面，口中却还能说着别的。他一笑，自己当真被她教的不同往日了，“芷若，一个人是能回头，但并非当初的过错就可以不作数了。”

　　正如敏敏所说的那般，错了便要承担。想着敏敏跟着自己回武当那时，在武当众人面前，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一丝不承认，还是想着一力偿还。

　　“......” 她听这一言，如抽去了周身的气力，连着呼吸都显得困难。

　　她似喃喃，又似询问：“无忌哥哥，倘若濠州之时赵敏没有出现，我们已成亲了。那我们是不是会不一样......”

　　“......”

　　无忌那厢不知在想什么，半天也未回答。

　　忽的转身，将手中拿被子掷了出去。那青花瓷杯也便直直飞了出去，“铿~”的一声嵌进了远处那根房间的那根梁桩子里头......

　　是不是会不一样？他也想了，会不会不一样。

　　那他该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没有了敏敏，他下半辈子可会真真的快乐？

　　濠州那次，敏敏是在救自己吧......

　　他一沉思，便道：“在濠州之前，灵蛇岛上我就有三件事后悔。”

　　周芷若眉头一蹙，“何事？”

　　“第一，在敏敏大度借我倚天剑救了你之后，没有对你心生防备；第二，将敏敏赠我的金盒子弃入海中；第三，替你疗伤，允诺娶你。”

　　恐怕周芷若到现在还不知，她在船上那次，若非有敏敏借倚天剑，她早已经没了。还有那金盒子，自己宝贝似的带在身上片刻不了，出事之后将它藏了起来，原本还有机会回去取，也是因为她......

　　无忌也难懂自己为何这般小气了，只知这些对他都是顶重要的。

　　“我知道你喜欢赵敏，可没想到痴心的喜欢到这个地步了。”她自嘲着勾了嘴角，眼泪却要漫出来一般难忍。

　　“她是值得我这般爱她的。”敏敏想要摘星星摘月亮，他也愿意试试造一把天梯，往上爬。“她想要的，我都愿照做。”

　　“她说的一切你都会做？倘若她让你杀了我呢？”她这次本来只想来见无忌一面，却被无忌三言两语激成这样。

　　她最后一丝不甘心都在其中了。

　　倒是轮到无忌苦笑了。敏敏说的、想要的一切他都会做，他是知道敏敏是怎样的人，会说出怎样的话。敏敏根本不会提这样的要求，周芷若这一问当真是无稽之谈。

　　她语气中那样歇斯底里，也好，断了她的那些奇怪心思，就此了断。

　　“那你也得庆幸，她未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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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敏瞧着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半点也未显露什么。心里头早已波涛汹涌了......

　　她今日才知道，无忌也是能说出这样狠心的话的。

　　虽说她也知晓，无忌这是为了同周芷若做个了断，故意说的。可还是开心，开心的很。

　　听了这么多也够了。

　　敏敏将伞靠放在门边，再起身同宋褚故轻声道：“回吧。”

　　.........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轻咳，停了脚步，吓得宋褚故差点跳脚，忙不迭的去扶她。

　　敏敏拂开了的手，语气淡然，“不妨事，今日水汽重。”今日的药还没喝，无忌回的晚了，也便有些耽搁了，有些咳也是正常。

　　宋褚故听那咳嗽声，心都紧了紧。猛地想起屋子里的雪芝，等师父回来，马上就得拿去给他。师父他那样厉害，必能将这雪芝用在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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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别之际，无忌还同那周芷若说了许多，说他去了蒙古找到敏敏之后才是真正的开心，而后他们对着迷茫草原起誓，相守一生。半年后，敏敏有孕。那夜，他捂着嘴哭了许久，呆呆的瞧着敏敏看了一晚上......

　　他说：“你选了做峨眉的掌门，担起了重担，必定是累的。你我道不同，想要的也不同。”

　　他说：“我有心之所爱，你有你的重担。我们今生就此别过。”

　　.......

　　临出门了，撑了伞，她这一步步踏进雨里。

　　身后的无忌，瞧见了屋檐之下门口墙边靠着的那柄油纸伞。忍不住咧嘴一笑，也是撑了伞，便大踏步的跑入雨中，溅起雨水良多却也不管不顾。

　　“敏敏～”

　　他笑得嘴角咧开，露出两排白牙：敏敏来过，来给他送伞，他念极了她！

　　敏敏一定在家等得急了，他得快些回去！

　　.......

　　身后无忌的脚步，急促却又显得欢快。

　　这一次，她再没回头了。

　　青书化为了白骨，却永远在峨眉山上陪着自己，她该知足了......

　　她来时山雨欲来，走时大雨倾盆，雨幕之中红唇轻启：“是啊，周芷若这一世，终归只能是峨眉的掌门，是宋青书的宋夫人，这是自己选的。”

　　至于无忌，可堪来世再见了。

　　愿那时，他们都能是最初相见的模样吧。

　　只是不知，他张无忌会否连下辈子都许给了他的敏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