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眠时》许或苍而

33、第 33 章

　　宿舍没有其他人。

　　韩苏末晚上没有吃饭，她喝了口水，回想起刚刚电话里母亲的沉默，有些自嘲。

　　从三年级以后，她再也不敢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地露齿笑出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应该快十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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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两个门牙往前突出，中间有一条明显的缝。其实也不算是特别严重的龅牙，从小学到现在，也只有四年级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和她吵嘴的时候，嘲笑过她的牙齿。

　　其他人，从没有对她的牙齿评头论足过。这让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为什么，每次想笑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捂住嘴，或者，干脆抿住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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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那时候，家里正在上初中的一个堂姐带了牙套。那时候妈妈和她说，以后她上初中了，也给她戴这个。

　　韩苏末那时候也当真了，笑着点了点头。但是那时候，其实也没有特别在意那些事情，所以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可是直到后来，堂姐的亲弟弟，比她小一岁，当初同样有些畸形的牙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通过矫正治疗好了。她的妈妈，却一直没有提过那件事情。

　　高中的时候，韩苏末突然在意起这个事情，她和妈妈隐晦地提了提，妈妈却是很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你的牙齿干嘛还要去矫正啊？”

　　韩苏末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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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期间，韩苏末和家里一个叔叔闲聊的时候，叔叔看到她的牙齿，认真提了句，“末末的牙齿，要是去整一下，人就更好看了。”

　　韩苏末的爸爸对此嗤之以鼻，“搞那个有什么用嘛？”

　　韩苏末低着头，吞了一口橘子，不再说话了。

　　她一直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吧，所以，不知道怎么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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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苏末下定决心要去做矫正，这个决定，其实她已经反反复复想了很久，才做好。

　　平时不会特意关注起这个事情，好像只有在入睡前，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触发到了某一个点，她脑子里疯狂地想。

　　十年了，她这样已经有十年了……她的牙齿，是她心中深处最无法触碰的痛点。一想到以后她要一辈子这样下去，她就觉得很……绝望。

　　如果……牙齿弄好了，她是不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呢，其实，她也想，很自在地对别人笑。

　　过去的十年她是怎么度过的呢？想笑的时候，不管是抿嘴笑还是捂住嘴笑，都是紧紧绷住嘴，或者直接趴在课桌上，让别人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每每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一样。

　　仪态大方，那种姿态，她从来都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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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不敢主动上课发言，尤其是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一想到台下有几十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最引以为耻的牙齿，她就变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一直是一个很自卑的人吧，虽然，她总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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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苏末已经去C市几家医院做过检查了，在多年前，她还只能在网页上浏览相关信息，越看越坚定做矫正的决心，尽管后来，一次次被现实击败。

　　刚刚的电话，韩苏末告诉妈妈自己的决定。检查结果出来，她需要拔掉四颗牙齿，历时大约两年。她说，她知道费用比较高，她可以用自己从小学开始存存的零用钱……

　　妈妈一直没说话，直到后面，才说了一句，不是说钱的问题，但是怕拔了牙齿对你不好。

　　这或许是事实吧，但是，她已经……不好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妈妈，您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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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苏末的弟弟牙齿也是这个样子，但是她弟弟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这点倒是很像她。韩苏末在那个年纪，也觉得无所谓。

　　但是，弟弟每次笑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绷住嘴。韩苏末和妈妈提过几回这个事，年龄越小，做牙齿矫正越容易恢复，所以建议让弟弟早一点戴上牙套。

　　因为她一直后悔，没有早几年想通这个事情。

　　但是弟弟没什么心思，妈妈也并不勉强，几次下来无果，只能作罢。

　　……

　　后来，韩苏末还是用自己的零用钱付了费用。因为她的妈妈，只要她不开口提，不会主动汇钱给她。

　　她想起来，高中第一年妈妈给了她1200的生活费，后来再也没有过问。因为初中，每学期大概一共也只交了这么多的学杂费。

　　刚开始，韩苏末体恤父母不容易，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小学时候家里出过一些事，那时候家里人都很不容易，后来才缓过来。她初中一直不太懂事，到了高中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怕父母太辛苦，从不会乱花钱。

　　可是高中和初中不一样，学校并不是交固定的生活费，然后只要学生拿着餐票，就可以按时吃到每顿饭。高中学校发了饭卡，每学期充钱进去，吃一顿饭，刷一次卡。

　　刚刚开学那会儿，韩苏末意外高中学校的消费如此之高，和几个同学晚上常常不吃饭。甚至中午经常不打菜，只要了米饭，和豆腐乳一起混着吃。那样的生活，她居然也这样坚持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她遇到了以前的一个同学。

　　难堪，羞耻……这种感觉一下子涌入她的心里，她落荒而逃。她突然认真思考了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她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那天早上，她甚至只吃了两块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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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惨了是什么感受呢？

　　高中一次放假，刚刚下车，还要再转车才能回家。车站附近一个阿姨见到了她，把她拉到家里吃饭，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让阿姨都瞠目结舌了。

　　每次回校都会尽量从家里带很多零食，那是韩苏末那个时候，唯一的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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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那个时候，因为成绩下滑很大，她有轻微的郁郁寡欢。第一次经历考班上最后一名，她绝望到，甚至产生过辍学和离家出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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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学期末前不久，她鼓起勇气，和妈妈提了自己生活费不够用的问题。她妈妈却像是在责备她一样，语气中是那么不可理解，“你哪用这么多呢？”

　　可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提这个事情。

　　韩苏末委屈了，她说，学校每顿饭五块钱，除了上学期开学时候你给过的，到现在，已经很久了。

　　“那到时候再给你点吧。”她妈妈那时候站在街对面，语气中那种异样的感觉，韩苏末一直没想通是什么。

　　其实后来，她没有给。

　　回家之后，应该就忘了吧，因为只要韩苏末不提，妈妈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直……是这样。

　　韩苏末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自作自受的人吧。她难以启齿，所以，从来都是自讨苦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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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伤心的时候，脑子有些不清醒，所以会想到更多伤心的事。

　　韩苏末很小的时候，真的感觉过妈妈不爱自己。

　　那个时候妈妈带着她和弟弟要去村外的一个镇上，本来约好了坐一个叔叔的货车过去，但是没想到那天村里很多人也是坐叔叔的车一起去的。货车前面坐不了那么多人，那时候韩苏末有点偏胖，站在一向瘦小的弟弟面前就显得更甚了。

　　叔叔的儿子也坐在车上，看到这么多人，有些抱怨，妈妈也觉得自己麻烦到了叔叔。于是把弟弟留在前面，对韩苏末说，“你这么胖，跟我站到后面去。”

　　货车后面是一个很宽敞的车厢，里面也已经站了一些人，韩苏末扶住车厢的边缘，但是依旧有些站不稳，于是干脆蹲了下来。那种感觉，大概是，比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更难受一点吧。

　　快到的时候，车上下来了一些人，前面空了一个座位，韩苏末和妈妈一起从车厢上爬了下来。妈妈重新上车前，看到了跟在后面的韩苏末，皱着眉说了一句，“你是跟着下来做什么啦？”

　　到了以后，妈妈带着弟弟去买东西，让韩苏末站在原地等她。等了很久，韩苏末没见到人回来，直到在不远处的理发店门口看到了叔叔的身影，韩苏末才跑了过去。

　　她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后面，是跟着叔叔上了车才看到她的。

　　那个时候，韩苏末其实也只有八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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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大以后，她一直庆幸，那个时候还好没有遇到什么坏人，不过转念一想，就是遇见了，应该也不会有事吧。她在很小的时候，似乎已经对人有了比较强的防备心。

　　二年级的时候，隔壁村的一个哥哥隐晦地和她表白，那个哥哥经常在她家玩，看起来也有点腼腆，等她答复的时候，一直紧张不安地看着她。

　　直到韩苏末怯生生地摇了摇头，他也一直保持着沉默。他的几个朋友当时也在周围，很不甘心地问她，“他哪里不好吗？”韩苏末也沉默了，她当时只知道，那是超出了她认知范围的一件事情，太陌生了，她觉得，那是不应该做的事情。

　　五年级以后，她去了镇上一个小学读书。一次周五等车回家的途中，一位自称是她姨夫的摩托车师傅，说要送她回家。韩苏末没信，以为他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直到不久以后，在一位伯父的生日宴会中，她的姨妈提起那个事情，她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真的是她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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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以后，韩苏末也是表面寡言少语的性子。其实她严格来说，不算是多么内向的人，只不过，很孤独。

　　她可以切实地感觉到有几个老师对她的不同之处，有些是她可以接受的，有些是她可以装作无所谓的，有些……就只能强忍着。

　　闵老师，那天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韩苏末觉得很难堪很丢人，但是……她不能哭。这好像是韩苏末这么多年的一个特点，不管心里有多难受，也不会把情绪以眼泪的方式在众人面前表示出来。

　　……没人在乎的，大家只会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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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初中被老师叫到讲台上批评，她盯着地板发呆，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想找个缝钻进去。那时候，看到被老师训得哭出来的女孩子，韩苏末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有沉默。

　　她总是咬着牙挺下去，因为知道没有人会真的在乎。虽然别人会安慰流泪的人，但是，她不需要。

　　可是看到哭了两节课的杨静嫣，她却同情了。给她递了纸擦眼泪，安慰她说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鼓励她说以后要一起努力改变……

　　韩苏末觉得，自己应该一直是个打脸充胖子的人吧，所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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