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81、心魔（五十一）

　　门又在夜深时分响起，小奚终于忍不住不满，嘟哝了一句：“娘子就不能早些睡么？”
　　婉儿一笑，停下笔：“有事。”
　　“缺人时有事，不缺人了，也有事么？”
　　婉儿不语，敲门声却又响起，不是熟悉柔和的轻敲，而是不甚耐烦的拍门声，间以内官陌生的声气：“上官娘子！”
　　小奚在门口皱了眉，回首向婉儿望，婉儿对她摆手示意，亲到门前，推开房门，见是一位眼熟的御前中官，刚要客套几句，余光见院中幽幽亮着一盏金莲花灯，不觉一怔，提裙下阶，躬身行礼：“陛下。”
　　曾是无数个夜晚的熟悉情景，不同的是，这次灯后传来的是一阵熟悉又陌生的低沉男声：“这个时候，也就你这还亮着灯。”
　　苦笑一声，益发恭谨：“有几卷移牒没看完，所以还没走。”
　　皇帝点点头，径自上阶，踏入房中。婉儿跟随其后，看着他随手翻起案上的文牍，展卷阅读：“才到光宅年？”
　　婉儿道：“妾按人分类，现在正到狄仁杰，所以是光宅年。”
　　这名字益使皇帝挑眉：“狄仁杰？他死了很久了。”
　　婉儿不知该说什么——今上当太子时还算是有几分稳重，登基以后，却益发轻佻了，好在皇帝也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在婉儿的案上挑挑拣拣地看，浑不知自己打乱了已按时序分好的卷轴，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又向后去望，案后有一整排大书柜。书柜之后，隔出来一小间，是将原本待客的榻挪进去，专为李思读书的地方。说是读书，其实还是玩闹的居多，也就放了一卷白纸，些许笔墨，一本急就章，还有几个哄孩子的玩偶。若是实在晚了，也可以将东西挪开，借来一睡，因此又堆了两只靠枕、一床锦被。
　　皇帝好奇地走过去，拣起玩偶问：“这是什么？”
　　婉儿道：“回陛下，是万年郡主的东西。”
　　皇帝道：“朕忘了，你现今还是她的蒙师。”笑一笑，道：“小女孩子，认得几个字也就罢了。劳你去教，倒是大材小用。”
　　婉儿道：“妾还恐自己学识浅薄，难当大任。最好能为郡主寻一个正经师傅，明经通史，才是正道。”
　　皇帝不在意地道：“她又不要科举，学那么多作甚？”
　　婉儿不语，跟着皇帝将这小小书室彻底踱过一遍，还不见要走的意思，知是特地前来，便向小奚使个眼色，小奚会意，把两间内灯烛全部点起，屋中透亮，又走到隔壁，假意去看茶水。这一间便只剩皇帝与婉儿，还有门口两个内侍。
　　皇帝看小奚走开，便又踱到书柜前，背着手问：“这是梳理过的，还是未曾梳理的？”
　　婉儿道：“左面三柜是已经梳理过的。右面一柜是还未完的。”
　　皇帝道：“如此再有数月，想必可成？”
　　婉儿道：“差不离。”
　　皇帝点头：“此事办得好，朕必有重赏。”
　　婉儿道：“分内之事，不敢当陛下赏赐。”
　　皇帝笑道：“这可不是你的分内事。”
　　婉儿又不语，皇帝也不在意，再向书柜看一眼，方道：“你自十余岁便跟着阿娘，又看了这么些文牍，于本朝旧例，想必深知？”
　　婉儿道：“陛下想知哪些旧例？”
　　皇帝不肯便答，在案上又翻了一阵，方道：“两京留守，向例为谁？”
　　婉儿道：“若是高宗朝，向例由宰相。”
　　皇帝道：“若是宗室呢？”
　　“宗室无非两条：亲，长。”
　　“不是太子？”皇帝来了兴致。
　　“太子则为监国。向例是帝后离京，则太子监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监国也并非一定要由太子，当初太宗东巡，舍不得先帝，便以故原王为留后，命太子随从。”
　　皇帝既惊讶，却又喜悦：“原王？”
　　婉儿至此已清楚他的目的，从容道：“那时原王还是上洛王，年不过一岁。以之留后，不过是为万一之计，并加督促众臣之意。真正牒文行书，还是留守宰相。高宗朝曾以霍王等宗王为东都留守，亦是一样的道理。虚其荣衔，而使群臣知敬畏。”
　　皇帝笑道：“朕还以为，只有太子才能监国。”
　　婉儿道：“不然，不单我朝，遍览前朝，也有以宰相、宗亲、外戚为监国者。至于择选的原则，于大臣无非声望与忠心，于宗室则如妾前所奏，或亲，或长。”
　　皇帝颔首道：“婉卿果然如阿娘所说，深谙吏事，有不解处，当常来咨卿。”
　　他用了他母亲常用的两字，使婉儿心头一震，低下头，迅速道：“陛下，妾姓上官。”
　　皇帝将眼盯着她看了一阵，没有说话，站起身，向外走，婉儿恭送至院门外，忽见他停了脚步，回身看：“上官卿以为，朕之为君，比起阿娘，如何？”
　　婉儿道：“尧天舜日，各有圣明。”
　　皇帝一笑，慢慢走远。
　　婉儿直到看不见他，才皱起眉，感到夜深露重——而身上衣衫，也已湿透，小奚随她出来，推推她的手道：“以后还是早些睡罢。”
　　婉儿嗯了一声，破天荒地没有反驳。走回屋中，看着满桌纷乱，又是一叹，小奚问她：“我再顺一遍？”亦只摇头：“明日再说罢。”走向书柜之后，将李思的玩偶拿起，一一收好，小奚将榻上杂物收开，铺床叠被，突然冒出一句：“陛下问的，是不是昨日说的那件事？”
　　婉儿不答。小奚也就不再问，铺好被褥，打了水来，婉儿望着她忙前忙后，叫了一句：“小奚。”
　　小奚望着她，婉儿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在省中这些时候，也见了些青年才俊……”
　　小奚道：“不嫁。”
　　婉儿便闭了嘴，洗漱过，与小奚一左一右地躺到榻上，闭上眼，小奚忽又道：“我觉得在省中做这些事，比以前有意思多了，读书习字，也比针线女工有意思多了。长乐公主说得对，女人有事业才好，依附男人是最没意思的。”
　　婉儿失笑：“她还和你说这个？”
　　小奚道：“反正是你们谁说的——娘子难道不这么想？”
　　婉儿不语。
　　小奚道：“不单依附男人，依附女人也一样。以色侍人，什么什么的，还是你教我的。”
　　婉儿依旧沉默，小奚又道：“所以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你也不靠着她，她要办事，还要婉转求你。”
　　婉儿道：“你这话说不通，什么叫做求我？”
　　小奚猛然翻身坐起：“万年郡主一个孩子，怎么会突然想起问你什么原王霍王的事？不是她说的，又是谁？”
　　婉儿笑道：“说不定是长乐公主呢？”
　　小奚一怔，旋即摇头：“长乐公主不会做这样的事。”
　　婉儿道：“我收下阿思，不就是她一力促成的？你觉得‘她’会想到让我收徒么？”看小奚呆愣在地，坐起身，摸摸小奚的头：“早些睡罢。”
　　小奚将被蒙住头，砰地一下倒下去，闷声道：“可我觉得，这事就是她说的。”
　　婉儿一笑，慢慢躺下去，阖上眼，以小奚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她不是求，是‘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