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81、青梅（三十二）

　　琵琶急切地响起，与中原不同，边地的音乐，哪怕是凄婉之中，似都带着兵阵的肃杀，铮铮胡笳，更如刀锋箭阵，森冷地划过夜空。崔明德独坐城头，饮一杯酒。
　　“这么好的酒、肉，你都不去？”崔秀从背后踱来，脚步不似往日沉稳，但还算有序，还剩两级时，扶着墙停住，抬头远望，月亮又大又圆，仿佛褪色后的太阳，长长地悬挂在沙漠之中。笑一下，吟道：“孤月照轮台。”
　　崔明德斜睨他一眼，递一杯酒来，道：“古月。”
　　“什么？”
　　“古月同今月，今夕异往夕。”
　　崔秀吃吃一笑，晃晃脑袋：“你若肯多做几首诗，说不定他们要录你入族谱。”
　　崔明德浅浅一笑，饮尽一杯：“阿叔若多做几首诗，说不定就要族谱除名了。”
　　崔秀跨开双腿，向她身旁坐下：“非也非也，恶名也是名，就作得个痴癫，他们也是欢喜的。”摇头道：“可惜诗不像那地上尘土，随手捡拾就得。”
　　崔明德笑道：“正因章句不是地上的土，不能随手即得，才只好舍了笔头，往这不毛之地来，别人问起，就说醉心国是，无暇辞作，总强过被说江郎才尽。”
　　崔秀一笑，捏起酒壶，略晃一晃，崔明德自身边提起一新壶，与崔秀满上，又将这空壶置在另一侧，崔秀眼见那一侧已有七八只瓶、壶，伸手将这一壶捏住，径往口中一倒，崔明德亦自起一壶，喝得一口，问他：“不是说有好酒好肉？”
　　崔秀笑道：“安员外盛情太过，却叫我消受不得。”
　　崔明德挑眉：“还有阿叔消受不得的？”
　　崔秀横她一眼，咕噜咕噜喝了几声，放下酒壶，轻笑道：“李从嘉来信了么？”
　　崔明德点头，将一封书札丢在几上，崔秀醉眼迷离，乜斜眼道：“看不见。”
　　崔明德依旧是小口啜饮，不徐不疾：“一切如阿叔之计。”
　　崔秀失笑：“是如你之计才是。”
　　“阿叔是大都督、大总管，我为僚佐，自然是阿叔之计。”
　　崔秀不由摇头：“阿兄起个什么名不好，非要叫崔猫子……”被崔明德一看，却笑：“怎么，年纪大了，不许阿叔唤你小名了？”
　　崔明德鼓起脸，扬起下巴：“阿叔与我，年岁难道不相若？”
　　崔秀笑嘻嘻道：“你在阿壮面前，也是这样？”
　　“阿叔在政事堂，也是这样？”
　　崔秀抻开双臂，直摇脑袋：“狸奴啊狸奴。”
　　崔明德也学他模样道：“韩卢啊韩卢。”
　　崔秀哭笑不得：“我那从婿若早见过你这样，说不定大阿兄还能有外孙。”
　　崔明德笑道：“她只会更爱我。”看崔秀一口酒喷出来，从他手上抢过壶，慢条斯理地倒一杯，又与自己倒一杯：“酒够，阿叔慢慢喝。”不等崔秀开口，却又道：“除了李从嘉，还有一封信，阿叔猜猜是谁？”
　　崔秀偏头：“奉天局的使者……是哪个掌柜？”看侄女点头，方有些皱眉：“是谁？”
　　“公主见过的金瓜。”
　　“来信为何？”
　　“说是她有一队临时的货物，要经过这边，请我们予以方便。”
　　“他们爱做生意就做生意，又不归我们管。”
　　“她说队伍里有几个天竺人，熟悉西边所有的峡谷草原。”
　　崔秀撇嘴：“商贾辈！”
　　崔明德为他续一杯：“得陇望蜀，人之常情，何况这些贾人。金瓜算聪明的，信是附在李从嘉的信后来的，想是李员外知情。”
　　“你在公主那里见过金瓜？”
　　崔明德慢吞吞道：“说是聪明人，又有几分呆气，恰投了公主脾性。”
　　崔秀晃晃酒杯，满饮一杯：“你们这些女人……”
　　崔明德不满道：“我们这些人……”
　　崔秀笑道：“好，你们这些人……难道还真要把奉天局当产业？”
　　崔明德与他一碰杯：“不行么？”
　　崔秀失笑道：“就算你与阿壮进不得族谱，也不至于此。”
　　崔明德不答，慢慢道：“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崔秀接道：“千里游遨，冠盖相望……” 凝视杯中之酒，又道：“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这一篇还是伯父亲自教授。”
　　崔明德双手将杯拢住，垂放于膝：“阿叔记得，大父说丧乱流离之际，崔氏是如何传承于世的么？”
　　崔秀怔忡着放下杯：“学礼义，立宗法，传习相世……”
　　崔明德盯着酒杯：“阿叔再回忆一下……”
　　崔秀略有些迟疑地道： “坞堡？”
　　“族田如何置办的？谷仓又因何而积？”
　　“难道不是由租赋积累？”
　　崔明德轻笑摇头，道：“阿叔不曾听大父与我父商讨家事，大约不知。家中开销，除了佃农交纳，还源自贷粟。” 看崔秀不解，又道：“有荒年，有乐岁。乐岁耕种，尚有青黄不接之时，何况荒年。新陈不接之际，乘其急以邀数倍之息，贷者苦于不得，必典贽而求生机，乃至卖儿卖女。贵敛贱发，以此蓄积，与商人贱买贵卖，有什么区别？再说，高门大户，谁家不收几个南来北往的富足门客？说是客户，实际做什么，阿叔难道不知？”
　　崔秀蹙眉道：“那是你们家大户……”
　　“族田，学产，积谷，无不由此，阿叔之读书、供奉，也少不了这些人的投效。”
　　崔秀默然。
　　崔明德笑道：“我从不以商贾为贱业，就像阿叔亦不以我等女子为卑贱一样。”
　　崔秀叹息道：“我亦不以商贾为贱业，但我劝你，不要陷入太深。”还欲说什么，看崔明德的神情，便又不提，却笑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好猫儿，饮此酒，逐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