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44、疏札

　　近来多在宫外，因此议了事，我便留着，与阿欢同辇而出。她竟不嗔我疏离，却拿团扇，倚着栏坐，两眼乜着从后看我：“你不去寻柳厚德，议议你那宝贝漕运事？”
　　我笑：“方才他也说了，此非一日之功，而且依我之见，此事关窍，还是在我，而非他。”此时此刻，越益笃定她是故意为之，余光去瞥婉儿，此人执弓引导于前，头不斜转，好像辇上一切，都不听闻。
　　阿欢道：“你想明白就好。”身子歪懒，更瘫在辇上，又叹气：“今年真热。”
　　我本也拿了个扇扇着，听她之言，忙与她扇两下，她摇头止我：“就算不为边事，看今年气候，怕也是要早做计划，不然这样酷暑，秋粮不收，到了冬天，就是饥荒。”
　　我头一次听她忧心这个，讶然挑眉，她早察觉，亦斜眼看我：“怎么，就许你作个忧国忧民的样，不许我问一下农事？”
　　我道：“不是，只是在想，漕运再怎么改革，也得数年之功，但若是今年的饥荒，却就在眼前了。”本来满腔兴奋，这会儿又不觉低落起来，嘟哝一句：“六部三省，也没一个提这事的。”
　　阿欢轻笑：“没影的预测，谁敢先提？自己找晦气么？”
　　“那也得做些准备，调粮之类的。”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还要担擅动之罪责。何不等到真有灾情，再行赈济，功名两全，岂不美哉。再说，谁又能说准一定有灾？调粮备荒，难道不要劳民？劳民而无功，难道不是靡费？”
　　话都是至理，使我竟无言，却将她的手一捏，道：“你若是男儿，一定是个官场老油条，什么都逃不过你眼。”
　　她笑：“宫中官中，人都一个模样，见得多了而已。”
　　“敢问见多识广的太后娘子，对我这漕运的差事，有何指教？”
　　她将扇遮住眼，仰面向天：“无有。”
　　我贴过去，把头压在她之侧：“你和婉儿下个套，骗了我去干活，就不管了？”
　　她失笑：“你自己讨的差使，不要乱怪别人。”
　　我把她的扇子扯开，贴她的耳边道：“就算是我自己讨的差使，你是我的亲亲好老婆，难道不要替我分忧？”话说得理直气壮，声音却不自觉压低，阿欢亦被我一句闹红了脸，腾然坐起，把扇子丢在我头上：“人手典籍，恣你所用，还不够？”
　　我本也心虚，见她脸红，倒壮了胆，再凑近去，笑嘻嘻道：“不够。好阿欢，教教我，不然，我就在这里拽住你，不让你下去。”今日有讲学，所以步辇直接到了武德殿，这会儿学士们都该到门口了，她要不肯，我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
　　阿欢果然耐不得，薄红着脸道：“你对我有这惫懒劲，对着下面，怎么就体面起来了？”
　　我听着有戏，坐直身体，等她讲下去。她亦端端正正，与我挪开二尺，好像我们不是一辇来的：“这帮人，说得好听，是书官律吏，说不好听，其实与街上无赖，也差不多，无非是欺软怕硬，欺上瞒下而已。你是公主，权势上不虚，所需下功夫的，就是软字。他们无赖，你比他们更无赖就行。”
　　我笑：“所以你点了柳厚德帮我。”
　　她道：“我不点他，你难道不找？”顿一顿，又道：“老柳前些年还算卖力，这几年却惫怠了，还学起那些士流的模样，你要敲打敲打。”
　　我点头，因辇已至，一跃下去，两手伸出，作恭敬状：“太后。”
　　阿欢白我一眼，扶着我手下辇，庄重入内，听完经讲。
　　今日讲史，是她钦点的《晋书》段落，大体本来都已读过，我不甚感兴趣，到内一见，却是一个和尚，拿着一张地图，与我们讲课，愕然之下，偏头看阿欢，她却笑着示意我耐心听讲，于是坐定，听得几句，才知原来讲的是那时有个法显和尚，向西取经，写了《佛国记》一书。
　　这讲课的和尚甚是年轻，也不大面熟，可见不是常入宫供奉的，但所述要略，却极清晰。从张骞引述，到法显时，又讲本朝几位取经的和尚，连经书带地理，说得极细致，并西域形胜，诸国风土，城堡兵防，与阿绍及崔二平日所提起的，相互印证，颇有裨益。
　　我听得入神，连中途歇息都忘了，阿欢亦不提，等到讲完，已是日昃时分，那讲课的和尚却还是从容如初，只是躬身问是不是休息一下，阿欢道：“今日就到这里。”等人退了，我才想起解手，兼之又饥又渴，头脑中却异常兴奋，笑看阿欢：“你从哪儿找的这和……位大师？”
　　她道：“婉儿荐的，此人传自嵩山，是年轻辈中有名的学者，难得是不拘于门户之见，佛法之外，文史经义，都有心得。”
　　我笑：“果然编书是有好处，阿崔也荐了许多士子……”
　　她又白我：“你怎么不说学佛有好处？”
　　我只是笑，她又道：“你资助的那几个寺、观中，其实也不乏有为之师，只是你不留意罢了。闲时，让释净与你荐几人。释道之徒，有他们自己的传承，与寻常士人不同，仔细搜寻，也有获益。”
　　我一面点头，心里却已有许多想法，便是漕运这差使，也渐有了眉目。辞出武德殿，叫人递信与阿绍，约好明日相见，自己在寝殿擘画了一番，略有计较。
　　到明日，即与诸亲近商议过，统计得一千零二十八人，因其中多低品流外，没有上疏的经验，就遣了一百名书手，带着笔墨去与人一一相谈，限三日内写一札子，直接汇到我处。为了激励，使凡上札之人，都准许到堂官面前口述汇报，而若能自己写疏的，额外许他们掣自己的疏，直接到柳厚德跟前汇报，其中有优长者，择十人至我处面谈。这措施一公布，原本不愿书写的，纷纷视此为升迁之途，十余日内，一千多份疏札，便都递到了我面前——效率是很高，看这些疏札，却又成为了问题。本来我身边有许多帮忙处理文书的随从书手，若有他们帮忙汇总归类，一千多疏札，也不过几日功夫，但阿欢之言在耳，我决心将所有的札子，都一一亲自过目，但这又不像初始时所想，一日看数十上百，十余日便看完，而是在原本的数十上百之外，额外增加成千的疏札。而且一般奏疏，多少都有格式、条理，臣僚们又帮忙节略过，看来习惯。这些札子，格式千奇百怪，文理未必通顺，又有许多水利、将作专有之事由，看起来大大令人头疼。
　　接到札子的第一日，我费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读通了三篇，而此时已近午夜，窗外月朗星稀，窗内阿欢笑靥如花，满眼戏谑，倚床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