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26、深渊

　　避暑真是个好主意。一离开京中，许多事情，便自动自发地远去了。到了山里，这一阵清凉青绿，又使我一向烦躁的心宁静下来。不但我，入目所见，人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母亲、婉儿、阿盼、阿思、崔明德……还有随扈的大臣们，人人脸上，都少了许多皱纹，多了几道平和之气。
　　名义上，阿欢携李盼住在主殿，赐我在侧殿，第一夜赐宴近臣，也是如此安排的。等到酒散，李盼昏昏欲睡，却叫奶娘把他抱去侧殿。阿欢携着我登榻，同坐推窗望月。为了兼顾景色与建筑的宏伟，寝殿立在山谷正中，推窗望去，可见四面环着依山的走道，廊上不似两京，雕饰飞梁画栋，却杂以泥、草、木、石，造作山中景色。入夜，走道上十步一灯，火把如星星，将幽深的山谷照出些许天光。山野间凉风自然地从窗户中透进来，真正沁人心脾，山风中还夹杂着花的幽香和树的叶香，清新彻骨。
　　我十分珍惜这一刻的宁静，握住阿欢的手，趁着几分酒意，与她絮絮说话。她也有几分醉了，靠着我，尤道：“再和我说说神仙。”
　　我笑：“都说了不是神仙，不过是技术发展……”可就算是技术发展，现在回想，也仿佛是梦一样。
　　“技术发展，是什么发展呢？”
　　“是蒸汽机，还有电，还有网络……”好奇怪，究竟是谁，能够发展出那么一整套的社会体系，和古人，别说千年之前，就算是数十年前，都好像有天壤之别。在我那一世的父母辈，汽车还是稀罕玩意。偶尔也听他们说起那贫瘠匮乏的小时候——第一次入学发的白糖，同寝一人吃掉了五斤，齁得睡不着觉；第一次看见哈密瓜，不知道是哈密瓜，以为是南瓜，还怪同路人怎么生吃南瓜；第一次进城坐公交，以为是乡下那样，招手即停，却不知道，城里有“公交站”这样的东西。奇怪，就算在那一世，这些闲谈，也不过是浮光掠影般飘过的言语，从未在记忆深处留下任何痕迹，但神奇的是，在漫长的四十年后，或者说，在更漫长的很多很多年以前，我竟然一下子想起了这些笑谈。
　　要是不曾来到这里，我绝不会意识到，那些他们口中曾经奢侈的东西，已经是他们的时代大发展之后的“廉价”物品。那一世的父辈们尽管贫穷，那五斤白糖，拿回现在，也是皇宫中都罕见的珍宝。哈密瓜在这个时代倒是有了，但很稀少，也不及后世那么甘甜。公交车或汽车，就更别想。
　　可是，是怎么做到的呢？是怎样的发展，可以在短短的那些年中，让我们变成“现代”的模样？所有的穿越小说都在说，回到古代要怎么怎么发明，怎么怎么创造，可是，真真正正地来到这个时代，到底要如何呢？关键点是蒸汽机？电？自来水？杂交水稻？甚至是辣椒、白糖？要怎么样，才能有以前那样的，现代化的一切？或者说，至少是走在那样的路上？
　　“想什么？”阿欢一手捏着我的眉心，另一手用力戳下去，把皱纹压平，“这么丑，一定不是想我。”
　　我失笑：“你就在身旁，想什么？”
　　她哼一声：“你也在身旁，我却在想你。”
　　我被她说心暖，想亲亲她，她却推开我：“想你这痴儿，美景当前，却不知又在惦记什么东西！”
　　我苦笑：“不是你叫我说神仙的……”
　　她道：“那你倒是说。”
　　我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神仙们不过是技术发达，实际上，也都是百无一用，离开了社会，离开了技术，什么也不是。”好像我。
　　她道：“可一万万个神仙的地方，偏偏能有这些技术，而一万万个我们，也什么都造不出来。”
　　我笑：“你知道么？神仙那里，也有踩踏事件，有一年有个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叫做外滩，大伙去跨年狂欢，就踩死了很多人。还有个地方叫做韩国，也发生了踩踏。”
　　她沉下脸：“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忘不了这事。”
　　我叹气：“怎么忘得了呢。”如果说政治斗争死人，我们已司空见惯，可这一回，是首都市民当着我的面无辜伤亡。不是苛捐杂税，不是暴政掳掠，是一些漫不经心的玩忽职守和日常。杜甫肯定不是这个时代的，要不然，他一定会写一篇名震天下的诗篇，来描述这样一件惨事，远胜过那个上了课本的什么抓壮丁。白居易肯定也不是，要不然他也要写个什么翁。可哪位大诗人是这个时代的呢？谁会为这件事写些字，使之在史书上有名？还是说，这真的只是一件太小太小的小事，注定要淹没在漫长的史书页面中，就好像无数个过往和未来的名字？
　　阿欢沉默片刻，两手用力，强将我的头向她怀里掰，我正中酒，就依着她的力倒进她怀中，把她压得歪斜，眼仰望她，看着她清秀的脸庞上些许愧疚。是对我的愧疚。笑一笑，握她手道：“不是怪你，是我自己想不开。”
　　她忽然皱眉：“下雨了。”
　　我一怔，偏头，看不真切，她推开我，起身将窗合上，过一会，果然听见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屋檐，像是夜之精灵在歌舞。安神香的香气与菖蒲酒的酒力交织，使我的眼渐沉重，不愿再继续讨论严肃的话题，挪开身子，拍拍她的手道：“睡罢。”
　　她不答话，却挨着我，胸迎着我的背，手搭在我的肩，揉一揉，道：“等以后……”
　　以后什么，我没听见，只是进入甜美的梦乡，梦中什么都有，蒸汽机、汽车、飞机、电脑、手机……像是回到真正的孩提时代，考试考得好，爸妈奖励游乐园和肯德基。
　　然而山崩地裂，把一切幸福美好都摧毁。我跌入深渊，又于深渊半道中被阿欢摇醒：“山洪！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