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15、心魔（六十四）

　　阿曌饮多了酒，说话声逐渐断续。太平尤不觉，还拽着她阿娘阿娘地问，曌难得有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续着，从国朝地理，说到山川形胜，历代臧否，没完没了。
　　婉儿倒不嫌弃她话多，只略担忧地看了一眼天色，暮春光景，太阳下去，天光昏沉，笛声不知不觉便变得哀怨。暮春时候，湖面的风也还有一两丝幽凉，不适合酒后。
　　靠向韦欢，提醒一句：“风大起来了。”韦欢自沉思中惊觉，不自觉地喊：“太平。”等公主自切切嘈嘈的欢声笑语中抬头，招招手，太平便不自觉地走过去。韦欢从侍儿手中取过斗篷，为她系上，手在她头上一抚，擦过她酒热后出的汗珠。
　　一切自然而然，使高谈阔论之曌，与不断颔首微笑的崔明德都沉默。而韦欢察觉失态，竟也不曾掩饰，照管过太平，笑向众人道：“天色暗了，不如转去含凉殿罢？”
　　婉儿垂首，悄悄去看曌。她亦正看过来。小奚乖觉，已拿出外衣，与阿曌披上，余人之侍从，也各自照拂着她们的娘子。
　　只有婉儿坐着，一截脖颈露在风中，阿曌看见，抬起手，要吩咐小奚，终是什么也没说，反倒是韦欢喊人拿来一件外袍。
　　婉儿一面披衣，偷偷抬眼看曌，看见她的意气风发渐渐消散，手垂下去，隐进在深色外袍之中。
　　太平依旧兴致勃勃，一手牵阿曌，一手牵韦欢：“阿娘，阿嫂，去含凉殿，继续聊呀。”
　　两个人都笑，阿曌迷离着眼看天色：“天晚了。”
　　韦欢则道：“也没吃什么正经东西，叫他们把晚膳备来，吃点热汤饭罢。”
　　无人反驳。船夫摇起桨，舫子在摇晃中推波而前，太平倚着韦欢，婉儿站着，阿曌斜靠在椅上，半闭着眼养神，崔明德沉默地斟酒，慢慢饮过一杯，就到了岸。
　　依次下船，还是韦欢与太平，小奚陪着曌。婉儿跟在曌身后，看着她下了船，向殿中走，脚下趔趄，几乎绊倒，崔明德眼明手快，把她拽住。
　　立稳时，见阿曌已回身近岸，手颤巍巍地抬着，小奚与十余宫人慌忙搀拽，不让她靠船近来。
　　四目相对，相互都转脸，婉儿低头道：“多谢崔娘子。”
　　崔明德一笑，松开手：“蓬莱池险些多一鲲，蓬莱殿却少一仙人。”
　　婉儿的脸浅浅发热：“若真为鲲鹏倒好了。”
　　崔明德轻笑，眼向西北一望，健步上岸，转身向她伸手：“这路不大好走。”
　　岸上空荡荡，仪仗都已入殿中，婉儿借崔明德之力，一跳上岸，缓步入内，里面已经点了四五排烛火，燃起香炉，熏得人暖洋洋昏昏欲睡。
　　主座设二席，曌与韦欢一左一右，同向南面。次则崔明德与婉儿，分别坐于曌和韦欢下首，太平挨着韦欢。
　　尚膳进御，四鼎八汤，陈列御前，热气蒸腾，模糊了曌的脸。随意吃两口，太平已不胜酒，曌借机说要散，说话时，眼又看过来，隔着蒸腾的水雾，好似要将婉儿灼烧殆尽：“来日方长，不急在此一时。”
　　韦欢轻轻笑应，隔着烟雾与酒气，也能感到她转头，望向了太平，太平已中酒，半趴在案上，笑嘻嘻地喊：“阿欢。”在座之人都假装没有听见，唯韦欢叫辇，一乘接了她与太平，一乘来接阿曌。
　　婉儿与崔明德起身相送，崔明德说了句什么，婉儿已听不见，目送辇驾离去，复又坐下，将一壶残酒，倒在杯中，连饮三杯。灯光忽暗下来，抬头时，却是曌宽大的衣袍遮住了烛光。高高的假发歪斜着散开，露出宽阔的额与挺直的鼻梁——这两处大约是她从壮年至今，唯二未曾衰败的特征。
　　“阿婉。”
　　婉儿恐怕此曌是真，弯腰道：“陛下。”头颈沉重，下坠投地，顺势拜伏，有人搀着她起身，是小奚，再看眼前，果然是真的阿曌，脱去了衣冠发髻，只有满头白发，散在肩头，那鼻尖微微上挺，满布着得色：“看来我这老妇，还有些用途。”见婉儿不解，轻轻笑道：“阿韦将你，又送给了我。”
　　婉儿不语，心忖韦欢之原意，未必如此。但阿曌还在含凉殿——以韦欢对她监视之严，今日不但破例使她出门，更留她在紫宸殿外居住，其中用意，可想而知。环顾左右，见小奚与四五个勇力妇人，侍立左右，候婉儿的目光扫过，便都低头，齐称“娘子”，心中了然，知道这一回，韦欢并不是将自己送给了曌，反倒像是将曌送给了自己。
　　这念头真荒诞，却又真实在，像是韦欢会干的事。仰头，看曌，她还沉浸在韦欢的“好意”之中，满面春风。伸出手，欲扶婉儿，反叫婉儿带得一趔趄。
　　小奚与从人，忙将曌扶住，又来扶婉儿。小姑娘还不明白此刻的局势，有些着急地捅一捅她的手，低声道：“要不要派人禀报太后？”
　　婉儿摇头，缓缓站起，看着阿曌，神智益清明，曌还以手来携她，要与她同赴床榻，眼角眉梢，沾沾自喜，天真得像个孩子，却是这样的天真，使婉儿竟下定决心，轻轻道：“听凭陛下吩咐。”扶着曌登床，替她宽衣。
　　曌却摇头，生平头一回，手搭在婉儿身上，指尖轻动，以与年纪绝不相符的体贴替她除去衣衫：“我来。”
　　婉儿心头大动，不知曌是真不知韦欢之意，还只是假装，抬起眉，窥探曌的眼，眼眉温柔，眼角的笑褶叠起，慈祥如金轮菩萨。外衣，内衫，耳坠，项链，贴黄，主腰……一件一件，轻轻剥离。像鸟儿剥除羽翼，回归到赤子婴儿之时。
　　曌自己亦宽衣，比婉儿的回归要快得多，唯一不同，是将外袍留着，两手张开，牵着衣袍将婉儿抱住，像老鹰裹住幼崽。夜风微凉，拂过莹白的胴体，烛光自内向外，依次熄灭。唯有肌肤相接处炽热如火，紧密相贴，如铁匠锤铁，迸出星星火花——那一瞬间，婉儿方省悟，将谁赠予谁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她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