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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兵者 ...

  •   世上事看似无关联,但真正追究,又会发现里面千丝万缕,层层相扣,像傀儡阵,拨对机关,四面皆通。比如我与张柬之既达成默契,第一个了结的便是宗楚客的案子。
      在此之前,相面之事虽然事实清楚,谋反之罪也定个差不离,但牵连多少,却有些证据不全。时人信谶纬,家中有事,如婴孩新生、生辰宴请、升迁搬家,多请相术之士。相士们收钱办事,多顺理人心,说些奉承好话,主家就算不信,总也要给几分薄面。
      而绝大部分世人,都奉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哲学,久而久之,凡是权贵诞育子弟,率是“文学极盛”“宰制朝廷”,遇见高官寿辰,都有“位极人臣”“贵不可极”,只看相士的口舌,怎样将这几个俗字说出花来而已。
      宗楚客的案子,细说也不过如此。略特殊的是,相士说他有“天子之相”,而他亦坦然受之,甚至微笑说:“恨不早生六十年,天子之位,兵强马壮者得之。南面称孤,一日亦足。”平心而论,哪怕本朝惯于论心不论迹,这等酒宴上的豪言,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况他说这话时,已是数年之前。
      但邱柒十分明白阿欢的心意,上奏之时,轻巧添了几句,说宗楚客以武氏之近亲自居,总觉得武承嗣死后,武氏无人,他的母亲,是我母亲大伯之女,他本人是武家外孙,本该习贺兰敏之的例,挑起家中重任。
      闲闲一笔,挑起了所有人的敏感神经,把一个志得意满酒后吹牛,便成了心怀不轨操莽之性。谋反便成定案,操莽需要门徒,而桓、崔、敬等,本就与他不睦,此案一出,或作壁上观,或添油加火,唯张柬之主张审慎用刑,依法裁判,又引光宅旧事,暗示不可开株连之先河。众人先或思虑不及,听老张之劝,也都反应过来,于是案件僵持,众议不定。
      等张柬之受了我的束脩,便改了口风,说国家根基,不可受蛀虫侵蚀,而宗氏历则□□,是乱命的臣子云云。阿欢亦十分有默契地敲打了一下邱柒,原本牵连有一百余人,而今上报,改为八十多个,多集中在宗氏之近属,论证据,多是攀扯,什么某年某月某日与宗楚客吃过饭、说了什么话,某年某月某日送过什么礼,其中又牵出一个杨再思,却只因他与宗氏同在政事堂,天天在一处会食,宗楚客之议,杨不能驳——杨氏因母亲外戚之故而为高官,虽官至过宰相,却惯于阿谀奉承,一向无所作为,会驳人才奇怪——将卷丢在案上,莫名生出几分厌恶:“难怪张柬之敏感,按他这样查法,我与宗楚客也算同党了。”
      阿欢正低头看后宫所进之绣样,闻言抬头,将我一横:“你当然不一样。”
      我不说话,却明白了阿欢为什么要先对宗楚客动手。一是他这谶纬之事,只要有心证即可,确实比其他更容易定罪些,二则如今“众正盈朝”,我们只占一个名分,远未到指谁打谁的地步,贸然攻击那四人中的一个,容易把本已渐行渐远的他们再团结起来,而从宗楚客下手,既不正面对抗,又搬除了一个高官,留出大量空缺,可递补我们的人手,牵连杨再思也是同理——怪不得之前她胸有成竹,说事态可控。再一想,又觉先前的许多线头,都连起来,拍一拍她的头,道:“那字帖,莫不是赔罪?”
      阿欢挑眉,我笑看她:“我阿娘教你动手时,恐怕没想到你先动这两人?”
      她此刻方真正吃惊:“崔明德推算的?”
      我亦挑眉:“你怎么不猜是婉儿?”
      她道:“婉儿不会的。”
      我笑:“你们两个的勾当,只差写在脸上了,哪用得着崔二教我?”
      她丢下手上的样花,款款而来,挨着我坐下,我没用椅,只搬了一席,在上伸着腿坐着,她一来,就把我挤在旁,自己大摇大摆叉腿坐,裙摆撩起,毫无仪态:“你阿娘才不在乎这几个。”
      我笑,不与她讨论这个问题,将这一卷丢开,看下一道疏,是桓彦范上的,名为请罪,实则质问,只为了问那一日为什么不叫他进宫议事。看这疏奏的内容,便知张、崔、敬这三人都未泄露那一日的话语,因为桓彦范问的是自己是不是值事不勤,因故得罪,而非阿欢那一句“叩门事回避”——这恐怕比阿欢不叫他进宫,还更令他惶恐。正待看一眼政事堂的题拟,阿欢却已瞥见是他的疏,两指纤纤,单拈出来,丢在地上:“留中。”
      我摇摇头,把疏捡起,丢在旁边一堆,再看下一奏,是录人为侍御史的,台谏不经吏部而要天子书敕,我看一眼,“咦”了一声,阿欢道:“怎么?”
      我指着一个名字:“这张愿看着像个孩子,其实已经二十余了。” 便拿给阿欢手签,她看也不看便署了,一面道:“二十余,不就是孩子么?”忽然回头,道:“你还说我,你又与谁做了什么勾当?”
      我笑:“是老张的孙子。”
      她嘟哝几声,没听清楚。这一疏之外,剩下都是勾决等事,心不乐看,随意翻动,忽见唐休璟的疏,说探知吐蕃,的确有变动,冬季有小股队伍,零散游击,军中遵令固守,没叫他们占着便宜,而胡人粮尽,已经有些大股入侵的势头,附又是阿绍的疏,再陈边策,厚厚一札。我怕自己不懂,先挑出来,看一眼节拟,是政事堂写的,洋洋洒洒,注释比阿绍的疏还要多,看着眼晕,正要叫崔二过来解读一番,阿欢眼尖,又从下拿上来一册,道:“这不是去岁拦你两次的萧至忠么?”我便丢开阿绍的疏,把他的拿来。
      当时故意要磨一磨他,把他丢去了益州当刺史,地方是好地方,官职也升了。但时人总不喜外任,估计以他之心,一定要做出些成绩。
      字倒不多,意思简明,大略叙述安西、北庭扼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为交通之要道,一定要长期驻军,才可保西北平安。而长期驻军,粮草是个大问题。关中人口益多,粮食不足,还要供给西北,难上加难,屯田之外,提议专设人事,疏通运河,重在永济渠和通济渠,并设法解决三门渠的运力。
      一字字看完,与阿欢面面相觑,她半晌才道:“这三个运渠,我倒是知道在哪。”我比她差些,叫人索堪舆图来,阿欢指给我看,看到一半,又丢开:“我们费什么心!叫几个通水利的人问一问就是。”又戳我的脸:“不管他这疏好赖,都要嘉奖。只要显出我们重西北,自有人千方百计替我们去平,坐看就是。”
      我深以为然,心中却还好奇,灵机一动,又道:“可不可以用刺绣之法,作一大图,将山川地势之高低厚薄一层层绣出来,再研究什么粮草、漕运,不就更明白了么?”又笑她:“比起叫他们绣这什么花儿草儿,绣地图不是更有趣?”
      她一面觉得好,想一想,又笑:“说到粮草,你去年信誓旦旦,是不是要括户括地?”
      我一怔:“现在就括么?”
      她道:“谋反案牵涉大,证据难。贪贿案牵涉小,证据易。既然已开了头,何不借征战之名,一步一步,括地、括户?”笑嘻嘻看我:“他们与你做了交易,你不愿多杀人,那就叫他们出点钱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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