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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心魔(六十二) ...

  •   “你不该来的。”耳边飘来这样一句,转头,母亲端着手,从容向前,一步一步,像是什么都未发生。
      太平恰走下台阶,与她二人相见礼,母亲忙答拜,婉儿则略侧身,不正受而已。
      等她走开,母亲的目光便更凝实,直直打在婉儿身上:“我和你说过什么?”
      “阿娘。”婉儿难得地嗔一句,跺一跺脚,看母亲沉默,便拽她衣袖:“儿明白。”
      母亲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随着进去,到陛阶,却又道:“你祖父便亏在她夫妻上,你不要误在太后和公主之间。”
      婉儿一怔:“太后和公主?”
      母亲向前笑着,嘴唇一动也不动:“她是公主的母亲。”
      婉儿垂头,缓步进去。
      阿曌高坐在阶上。没退位时,她不喜欢这高高的台阶,总爱在四处随意而坐。退位后,反倒爱在正殿正阶,好像不如此则无以显示她的尊贵似的。见她二人至,笑容略散开,眼在婉儿身上打转,母亲无声地皱眉,不动声色地将婉儿挡在身后。
      婉儿将头低垂,低声喊:“阿娘。”
      母亲像是没听见,继续上前,倒是很体贴她的情绪,劝言说得三分真心、三分敷衍,阿曌却是十分不用心地搭着话,既不像悲伤,又不像孤寂。言谈间隙,母亲的眼无声地瞥来,仿佛在说“白费了你一片心”,婉儿苦笑,谈到晚上,终是忍不住,将手在她手上一搭:“也到岁数了。”
      这一句仿佛打开了她的胸腔,使她露出无限怨恨的神色,眼看婉儿,竟不再说那些虚文——婉儿看见她的怨恨,便觉好笑,明明是她的行为,却仿佛她什么也没错。
      大约这便是天下尊贵之人的过人之处,无论对错好坏,总是旁人负了她。可恨的是,连婉儿也开始有这样的感觉,感觉像是天下人负了她,而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夜渐渐深,母亲还固执地坐在身旁,不肯让自己与她独处。她再四试探,终亦未强求,只是将眼睛深深地望着,到后来,忽然像是顿悟般,咬牙道:“也罢。”
      母亲松了口气,要牵着婉儿走,婉儿却起身,淡淡道:“妾愿陪圣上。”
      母亲皱紧眉,手在她身上一撞,婉儿知道母亲的意思。从小到大,母亲所教,都是门当户对,内外妃匹,以色侍人,绝非大家之闺训,何况还是她。以前无法可享时倒也罢,如今婉儿已不是没有选择——此时选她,不但不是明智,恐怕反倒妨碍前途。
      可那又偏偏是她。
      倘若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像她的儿子,婉儿此刻,也不必如此难以抉择。那些人,不过是因血缘和运气而生的禄蠹,机缘巧合坐上至尊之位,并无过人之处。他们既不会像她这样理智得将每一分利益得失都算得清楚,却也不会似她这般热情而鲁莽地去开创一条前人所未走之路。他们都是平庸而无趣的肉食者,不像她,她不一样。
      “婉儿。”她以为是母亲又在叹息,抬头,却见是阿曌坐在御座上喟叹。母亲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两手垂在膝上,仿佛庙中泥塑。
      “婉儿。”阿曌又叫了一声,眼望来时,含着无限的惆怅,隔一会,却又笑:“你们能来此,这份心意,我已领了。天色已晚,早些睡罢。”起身,向外,小奚扶着她,眼向婉儿一瞥。
      婉儿与母亲起身恭送,擦身而过时,她却又停下:“你有此心意,我也当有所回赠。”
      婉儿低头,指甲扣入拳中:“不敢......”
      她任性打断:“长者赐,不可辞。”
      婉儿的眉头不自觉皱起,微不可闻地喊了一声:“七娘!”
      她笑得像个任性的孩子,连眉眼也孩子似的全部挤在一起,看向母亲,颇有深意:“这礼物,阿韦知道了,也只会高兴,绝不会连累你们。”
      母亲面上微动,掩饰地低头,阿曌笑得便更恣意,对婉儿一眨眼,婉儿知道她的意思——母亲究竟是面皮薄,知道道理,却有许多不能为之处。
      而婉儿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低眉垂眼,等阿曌说话,这人这会儿却又促狭起来,转身就走,一言不留。
      母亲等她走了,方皱眉道:“她是什么意思?”
      婉儿道:“她......陛下一贯有些常人料不到处,过几日便知道了。”
      “若事干韦太后,或于你有妨碍。”
      “不会的。”婉儿垂下眼,要笑又有些不笑。笑是因阿曌之出人意表,像极了从前婉儿和她朝夕相处时,不笑却是因她第一时候想到的,不是阿曌不会害她,而是眼下阿曌害她,没有任何好处。仿佛不知不觉间,婉儿也学着如何做另一个阿曌。
      难道政治之事到最后,终是殊途同归,没有人是不无情的?
      母亲的叹息再次响起,婉儿不自觉地挽住她,叫:“阿娘。”
      母亲轻轻地抚她的头,道:“她已日薄西山,而你方如日中天。”
      “我知道。”
      “她之于你,无论如何,也是以势压人。你迷上的是她的势,还是她的人,你要想清楚。”
      “阿娘!”
      “阿娘老了,唯你一女。就算不指望你养老送终,也不希望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为这些人、事所苦。你的前程,不在深宫。”
      “阿娘,我省得。”
      “阿娘知道你省得。阿娘只是担忧,女人生在世上,就比男子要艰难些,在宫中尤其如此。你既非真正的后妃,又无夫婿子嗣,唯一可倚靠的,只有自己。稍一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不像她们。”
      婉儿不说话,手不自禁地牵住母亲,头偏过去,轻轻靠她:“我有阿娘。”
      母亲叹气:“可惜你阿娘是无用之人,多年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入她宫中,而今也只能凭借你的势,无甚助益。”
      “阿娘在,已是我最大的福份。”
      母亲将她转至跟前,眼看着她,满面担忧:“答应阿娘,不要再上她的当了。”
      婉儿既不敢应承,也不敢拒绝,低头转脸,轻声道:“不知她所说馈赠,到底是什么。”
      母亲长长叹出一口气,手抚在她肩上,又无力地落下。
      次日,韦欢忽遣人送来一札,无头无尾,只有一些名字,看着字迹,正是阿曌亲笔。问谒者,只是说:“太后说,上皇恐实录之有阙,故欲寻一些人,将她记得的一些事写下,是非臧否,留待后人。”
      婉儿蹙眉:“上皇可说过,欲从何写起?”
      谒者从容低首:“从高宗升仙、上皇亲撰哀册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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