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95、军机

　　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入宫，将将赶在落锁前至贞观殿。婉儿、贺楼、徐真如海、王德，并阿欢新拔擢的几个女官都在，额外还搭了一个宋之问——阿欢令他总领一课程，教授宫人诗书，因此额外叫他留在省中，捷报这等好事，自然把他叫来，留备书写——见到我来，都不吃惊，反倒是阿欢笑道：“刚派人去叫你，你倒自己来了。” 我不及说话，今日当值宰相的崔秀与张柬之亦至，阿欢看着崔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我咳一声，道：“本来也是要进来找阿嫂的，正好宫门遇见。”
　　阿欢道：“其实我的人还没派出去。”
　　我挑眉：“李达寻的冯永寿，不是你派，谁能使唤动他？”
　　阿欢只是笑，我因她今日格外多疑，以为又是外面传了什么消息，与她同坐时，伸出手去，将她一握，她得我此举，果然面色和缓些，偏头问：“钱拿到了？”
　　我点头，传露布的使者已经入内，竟是两个女兵，向阿欢一看，阿欢轻声道：“唐休璟思虑周全，一队士兵中混了两个女骑，宫门落锁，便只宣她二人进来。”
　　我道：“他这是表忠心呢。”
　　阿欢冷笑，我便知内中有深意，转脸去看那使者，两个人都晒得黢黑，便甲上血泥扑扑，也不知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听见传唤，一个人就上前，几里哇啦说一通，语音太快，我们都没听清，另一人赶忙上前道：“小人们是绍将军的亲卫，绍将军派我们来报信。大谷里斩杀五千人，还要继续出征。”
　　说的虽然是官话，也不算清楚，脸又生，不是阿绍平日随身的几个，我们都听得糊涂，崔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两人报出一串，方知是胡人，刚才脸叫泥巴糊住了，没看出来。阿欢问：“有没有会胡话的？”
　　我道：“怎么崔二不在？”
　　阿欢道：“她不当值。”
　　我便命人叫崔二来。她未来时，将露布一看，是些官方文字，说如何调兵布阵，严防据守，地名有几个眼熟，大部分不认得，幸而崔二就住在我的省宅，顷刻便至，看一眼露布，便道：“是步步为营，打退了吐蕃的奇袭，累计斩首万余，最近一次，在大斗拔谷，得首级五千。”与那二人交谈，又道：“战事激烈，独孤将军的亲卫死伤殆尽，她们是新补入的。”
　　我不觉直起身：“阿绍没事罢？”被阿欢一拍，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却还忧心忡忡，崔明德立刻又与二人交谈，道：“略有些小伤，无事。独孤将军另有军机呈送。”
　　我立刻便猜是吐蕃内斗之事，不自觉地去看阿欢，阿欢皱眉道：“果是军机，为何不疏奏于上？”
　　崔明德道：“军情紧急，不及书写，只叫人来报信。”
　　便是报信，也当报与唐休璟，由他来奏报，但没人提出这件事，所有人都感到这事中有蹊跷，却都默契地一字不提。等崔明德与那两人颠三倒四地说完，方道：“吐蕃王与叔父内讧，王叔父执政，吐蕃王欲灭叔父，王叔父则引兵东图。独孤将军灭的是吐蕃王派来追他叔父的一支军队。独孤将军请奏朝廷，趁此之机，向西征伐，一举扫破吐蕃王庭。”
　　阿欢看张柬之，道：“张公意下如何？”
　　张柬之皱眉道：“只有独孤绍的信，没有唐公的信么？”
　　崔秀道：“唐公疏奏都在此了。”
　　阿欢问：“你意如何？”
　　崔秀道：“军情紧急，系于一发，当迅速定夺。”
　　阿欢看我：“二娘以为呢？”
　　我不曾想这重任一下挑到身上，想一想，问崔明德：“前线战事究竟如何？还剩多少人？”
　　那会官话的女兵答道：“绍将军有一万兵，都是壮士。唐元帅有二十万，到处都是。”
　　崔明德代她道：“唐公兵力无大损失，中军五万，在凉州城，余十五万分在十余镇中。”请人取来堪舆图与沙盘，就地支起，一面与人咕咕呱呱，一面指给我们看。
　　我顾不得忌惮，从帘子里走出去看，阿欢犹豫一下，也走出去，一圈人围住沙盘，就算是我这种外行，也看得出是老成持重的行军，驻扎之地，相互有呼应。崔明德又与我们讲解：“前些年吐蕃便内讧过，也是吐蕃王杀了摄政王，这次不知是何故，不过吐蕃王共有三位叔父，摄政之人已死，今年这位，多半是他小叔，前王之少子。”
　　我问：“少子、长子，有什么分别？”
　　崔明德会意而笑：“胡人不似我们，有人以少子为亲，长子长大，都遣出去，自立门户，少子即位。不知吐蕃那边，现在还是不是这样风俗，若是，则吐蕃王之欲除这小叔父，也说得通。”
　　阿欢问：“会不会是他们故意作态，引诱我们出兵深入？”
　　崔明德摇头：“胡人逐水草而居，青壮与马，都极宝贵，为了引诱我们，牺牲五千首级，未见聪明。”
　　我道：“但这情报准确否？”
　　崔明德亦摇头：“只能派人再问。”
　　阿欢问我：“你那里有消息么？”
　　张柬之闻言，抬头看我，我道：“目前无有。”
　　阿欢自以指扣案，似自言自语般道：“斩首五千，拒敌于外，也是大功。”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们只要阿绍立功，功劳有了，便可以回来。借着这大胜的东风，对朝中之人动手。至于边疆，反正也不是当务之急。唐休璟知道她的意思，也默许了服从。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官爵也到头了，再行征伐，胜了，不过是锦上添花，赏无可赏，徒引猜忌，败了，威风扫地，名禄皆失。且如今局势未明，各地边将，都在观望，若他一举扫平边疆，无仗可打，说不定还有鸟尽弓藏之危，因此对阿绍的提议，当作未闻。但阿绍到底是我们看重的人，他也不能不给些面子，所以虽不进言，又把阿绍派来的人，一起送进京中，等我们定夺——毋怪阿欢方才冷笑，又不叫崔明德来。她的本心，怕也是见好就收，不愿阿绍在边疆久留。
　　但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抿了唇，手捏着案，去看崔明德，她还在与那两人说话，官话胡话交杂，断断续续听得什么“左肋”“千人”，我心一动，笑道：“只顾着军情，还没听见绍将军退敌的故事——快给我们细讲讲。”
　　崔明德嘴角含笑，道：“此次并无奇诡术法，不过稳打稳扎，步步为用罢了。但唐公与独孤将军对边疆地势都十分熟悉，唐公利用地利，在这里布了疑兵，伪为主力，独孤将军引偏师在侧，又有李、王二将军引队游击。互相呼应，胡人不查，大队骑兵落入陷阱，为我所破。”顿一顿，道：“但胡人不愧是精锐之师，我军二万，杀得只余一半，李将中流矢身故，独孤将军左肋中枪，幸不甚深。”
　　阿欢挑眉，徐真如海道：“损伤一万，只得五千首级么？”
　　崔明德耐心地道：“斩首五千，实际击伤溃败，当在一万五千人以上。”
　　我道：“击伤还可休整重来，斩首全是精锐，他们必然元气大伤。”
　　崔明德笑着看我，我竟如福至心灵，又问她：“独孤将军可说过，如果要深入敌营，须得多少军队？”
　　崔明德道：“马上便要下雪，雪下之后，却不好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亦更知阿欢的顾虑——若按阿绍的计划，她在边疆，至少还要再待大半年，这些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且天气一冷，胡人缺粮，会更不要命地入侵掳掠，将士们多是关中人士，不习惯寒冷，也是个问题。时间不在我们这一边。
　　但这的的确确是个大好机会。
　　殿中一时沉默，阿欢将眼移向崔秀，道：“诸位以为如何？”
　　崔秀沉思片刻，方道：“臣以为独孤将军的提议，有些冒险，不如回守边关，多派细作，侦探敌情，等到开春，再做定夺。”却不提让不让阿绍回来。
　　阿欢又问张柬之：“张公以为呢？”
　　张柬之垂着眼，良久，方道：“臣附议崔公。”
　　我有些吃惊。他是聪明人，不会不知让阿绍回来意味着什么，但却还是这样提议，使我有些刮目相看，再一想，倒是我自己为派系之争蒙蔽——想想方才，我竟一下便看破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见政治的确是个大染缸，我也不免身陷其中了。
　　无人作声，只有阿欢转头，又问我：“二娘以为呢？”
　　我看崔明德，她目光灼灼，盯着我看，又看阿欢，阿欢面上无悲无喜，想一想，道：“若真是内讧，冬季缺粮，当是冲突最严重的时候罢。”
　　崔明德眼中有光，含笑道：“公主睿见。”
　　我苦笑：“算不得什么，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多陈兵边关，有备无难，总是好的，阿嫂以为呢？”
　　阿欢沉吟片刻，方道：“崔公知户口事，可知若此时征兵，来年春耕，会耽误否？”
　　崔秀道：“若自京师调兵，妨碍倒有限。”
　　张柬之道：“京师都是天子近卫，恐不可轻易调遣。不若从关中调拨，十户抽一，于外屯田。”他一开口，我方知阿欢心思转换之快，听我口风，马上就想出折中之法——京中眼下的主要兵权，在敬晖与骆逢春，骆逢春绝不可能派出去，趁机借机把敬晖的人调拨出去，倒也的确是个好法子，哪怕调不动敬晖，遣一些人走，再递补我们的人，也是好的。
　　阿欢笑道：“屯田不是短时之计，唐公年迈，能持守否？”
　　张柬之道：“可先命唐公，徐徐寻人以代之。”
　　阿欢向我投一个眼神，我正慢慢思索这其中的关节，好一会，方道：“也不能全摊派关中，京师卫府，也得选一些人。崔二你说呢？”
　　崔明德道：“妾以为，若担心春耕之事，不如杂用九姓之徒，以胡制胡。”
　　我被她的用词逗得一笑，转头看阿欢，阿欢已谈得满意，便看张柬之，张柬之也无甚说法，乃命婉儿拟制，张柬之这中书侍郎顺势便签了，交门下去。
　　阿欢命那两个女骑士在宫中休息，赐予热水、饭食、衣服，连唐休璟报信的一队，都与厚赏。边关人等，升迁如例，额外赏赐布帛酒食。阿绍一连提了三级，先带着赏赐的酒食去劳军，再回防凉州，协助屯田。又叫宋之问作赋，颂此大胜。一应妥当，已至深夜，两个宰相和宋之问在宫中值房挤一晚上。我与阿欢，则顺势留在了贞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