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69、行露（七十八）

　　一连十余日，皇帝都在太极殿上朝。名义上，是新皇登基，要多熟悉大臣，大臣们则以为，韦欢是借此打压臣子，要为自己立威，但实际上，韦欢不过单纯地想等待太平醒来，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这至高的位置上——倘若没有太平，这辛苦争得的位置有什么用？
　　太平比她料想得要坚强，三数日间，便渐清醒，韦欢故意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笑着道：“你倒是醒得巧，明日就是望日大朝。”
　　“是么？”太平的笑容还有些虚，扶着韦欢的手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倒是有力气皱眉：“空出来不少位子，桓彦范他们，想是不会放过。”
　　“四个宰相，两个中书侍郎，兵部，礼部，御史台。”韦欢轻飘飘地道，看太平挑眉，轻笑，“我要了尚书省、殿中省和左右监门卫。”
　　太平的眉便舒展开：“他们吃过一次亏，这次肯定不会那么好应付。我们亏在少了清流帮衬，郑氏人心不齐，两个崔氏资历不够，还得多留意。”
　　韦欢笑道：“不着急，慢慢来。”见太平的眼光，不觉挑眉：“怎么？”
　　太平盯着她，轻轻笑道：“难得听你说‘慢慢来’。”
　　韦欢也看她笑：“难得你一醒来，就关心这些庙堂之事。”
　　太平不语，脸上的笑慢慢褪去，手伸出来，在韦欢的发髻上一够：“这是大事。”
　　韦欢道：“是啊，所以不能急。”却又笑，自怀中取出许多纸札，递给太平：“虽不能急，但有些事，总可筹划起来。”
　　太平讶异道：“什么？”接过她递去的纸片，看得一张，忽然红了脸：“你都还收着。”
　　原来自太平孩童之时，所写的那些谵妄之事，韦欢大多收着，初看时并不留意，有时细想，却觉得也有些意思，这几日照看太平，偶然想起，觉得有那么几项，似也不是遥不可及，大权在握，倘若太平真的想做，认真去做，倒也无可无不可，因此陆陆续续拿出来，将那旧、毁的，誊抄一二，放在怀中，随时揣摩，也增添些自己的想法。本来还不想这么快拿出来，恐太平大病初愈，徒增神劳，然而见太平立刻便问起细务，突然想起一件要事，不免就掏出这贴身的收藏。太平果然又惊又喜，接过纸札，一看再看，口中念念有词，过一会，两手紧紧地握住韦欢的手，喊：“阿欢。”
　　韦欢见她眼中炽热无比，竟然也觉出几分欢欣，也想与她谈论几句，太平却将这些字纸一张一张收起，苦笑道：“可这毕竟是唐朝。”
　　韦欢眉心一跳，不大喜欢她这模样，面上还笑：“唐朝怎么了？唐朝配不上你们神仙么？”
　　太平叹气：“是神仙配不上大唐。”
　　韦欢转过脸，尽力掩饰自己的不悦：“是么？”
　　太平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两手搂住她，道：“来来来，皇太后，我给你上政治课——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你听说过吗？”
　　韦欢将身体一矮，原地绕过她的怀抱：“你说。”
　　太平却又叹息，再抱过来：“没什么好说的。”
　　“是我们拖累你。”
　　“不不不，是我拖累你。”太平咧着嘴，低下头，将大大的额头顶在韦欢的额上。
　　韦欢梳着高髻，被她顶得头皮发紧，面上的不悦便撑不住，只好翻着眼皮道：“不想听你怪话。”
　　“不是怪话，是真心话——你看，我们这个时代，统治基础是什么？换言之，什么最重要？”
　　韦欢道：“兵权？”
　　“不是。”
　　“财赋？”
　　“不是。”
　　“快说！”韦欢有些耐不住，伸出手，拍开太平的手，有些疲累，想寻坐处，眼才一扫，太平已端来一张席，请她向地上坐。韦欢知角落里有宫人等传唤，不甚愿意，太平自己却早已盘腿坐下，拍拍身旁，韦欢不得已，也坐下去，挥挥手，宫人侍从，便都出去。
　　太平一笑，凑近道：“粮食！”
　　韦欢翻个白眼，将腿叉开：“我说财赋，你又说不是。”
　　“不一样。”太平忽地严肃起来，想寻纸，一时未得，便扯着韦欢的袖子，在席上比划：“上次阿绍在边关，如何收拢将士之心，你还记得么？”见韦欢摇头，便道：“她赤足下田，亲与耕种。”
　　韦欢哂笑：“是啊，公主娘子从此知道下田还要脱鞋，真了不得。”
　　太平面颊泛红，却还不掩得意地挺了挺胸膛：“何止是要脱鞋？我后来去看了我自己的田庄，还有城外那些耕田的人……你知道么？我之前怕你生气，不曾跟你说，但在我们那时候，人人都是有肉吃的。不单有肉吃，我们还人人有衣穿，有粮食，有蜜糖。”
　　韦欢不语。
　　太平小心翼翼地看她：“上次阿绍去打仗，崔二一直在计算运力，粮草，还有路径。不但使她，便是我阿娘，也在盘算大军的开销。打吐蕃，打突厥，无不如此。还有从前，从前阿爷和郑博修行宫……”她的声音低了一些，韦欢便把手塞到她手中，太平又道：“前一阵婉儿为我讲国朝故事，我才知，原来阿耶阿娘常常带我们去洛阳，不单单是为了游幸，更是为了率领百官就食。想想孩童时，阿娘还叫我们去记外面的米价……”
　　韦欢轻咳一声，太平立刻道：“……总之，丰年倒还罢，但大多数时候，百姓们求的，不过是一碗果腹的饭。尤其眼下，以农耕为主，粮食贮存运输，都不容易。关中人口滋生，田亩稀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与你刚才所说，有什么关系？”
　　“有大大的关系——譬如现在打仗，还有种田，靠的是谁？是丁口！丁口就是男人。”
　　韦欢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女人织布，操持家务，难道不重要？”
　　“重要。但一亩之地，男人耕种快，还是女人耕种快？”
　　韦欢垂下眼：“我没下过田，但听人说，应该是耕牛更快罢。”
　　太平一怔，却笑起来：“你说对了，耕牛更快，要是能有更多的东西……那么男人女人，种起地来，也一样了。”
　　“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太平忽地垂了肩，“其实，我也没想好要做什么，不过……我想到明年春天，去看看别人种田。”
　　韦欢转头，两眼钉着太平：“藉田。”
　　“对，藉田。不是……”太平失笑，“藉田是周天子之礼……我只是看看稼穑之事。” 笑看韦欢，眼中忽地绽出顽皮之色：“太后娘子，愿不愿藉田？”
　　韦欢的心怦怦直跳，眼睛转开，慢吞吞道：“几年之内，怕是做不到。”
　　“藉田做不到，但，可以先大计天下。”
　　韦欢以为自己明白了太平的意思，一瞬间却又有些不确定：“你是说括田亩？”
　　“先以新皇登基为由，大计百官，桓公他们也正想排除异己，安插自己人，绝不会阻拦。只要有考核，便有变动，有变动，我们便有主动。”
　　韦欢确定明白了：“大计百官，必有许多贪污贿赂的告发，可趁机括百官之田亩，推而广之，可括天下之户口田地——而你府中那些学算的、学律的，可算有用了。”
　　“没错。”太平笑眯眯地道，“这可是名正言顺，比起任用酷吏，告发造反等罪，岂不强多了？”
　　韦欢摇头：“办法是好办法——崔二替你想的么？”见太平摇头，颇觉诧异，却也不问：“不过现在第一件事也不是这个。”看太平疑惑，故意住了嘴，要她三求四请，才微微笑着道：“李从嘉报，吐蕃听说我们换了皇帝，异动频繁，我与公卿们看了看地势，大伙都以为，要派一员熟悉戎人的猛将，增援边关，以备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