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57、青梅（三十）

　　天又下雨，毛茸茸仿佛早晨踏过屋顶的猫儿。提到猫儿，独孤绍便停下手，将一身热汗都从口中吹成白汽，白汽凝聚，又变一口叹息。
　　而另外那只猫儿听见了，从旁站住脚，轻笑道：“叹什么气呢？”
　　猛然回头，开朗地笑：“你回来了。”
　　“嗯。”崔明德应一声，氅衣上沾着泥水，身形在雾蒙蒙的早晨显得格外单薄，想说什么，却走近来，替她擦汗：“要是不练了，就快进去。”
　　“好。”独孤绍颇有些不舍地收好兵刃，犹豫片刻，还是将吴钩背在身后，一面进屋，随手便在崔明德身上一拍，半带着随意，半带着心疼：“又是夜不归宿！”
　　崔明德摇头：“还不是你那好二娘……”
　　独孤绍作怪道：“什么好二娘？我只认得你一个二娘，哪里还有别的二娘？”
　　崔明德嗔道：“又和李二学的乖话！”
　　除去外衣，独孤绍见里面也沾了泥水，知道这回格外忙碌，也不说话：“快睡觉。”
　　崔明德却道：“不急。”叫人倒了茶，热热地捧着，坐在几旁，手向旁示意：“你刚才叹什么？”
　　独孤绍道：“你先歇息，容后细聊。”
　　崔明德道：“我不想歇息。”
　　独孤绍无法：“也不是三两句就说完的……”
　　“那就坐着慢慢谈。”
　　“你有工夫？”
　　“对你的事，何时没有工夫？”
　　独孤绍忽地红了脸，闷闷地坐下，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心里头有千万种言语，只恨文辞不得，说不出来，且崔明德着实也累了许久了，她都从她头上看见了白发。
　　可要不说，似也不行——对面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咒语，叫人反抗不得。
　　“狸奴。”想一想，还是软和些，从昵称开始。
　　这回崔明德却不曾上当，眼都不眨地看过来：“嗯？”
　　脸益红了，这回是被憋的，再一会，索性“嗨呀”一声，跺脚道：“我叹什么，你不知么？我笨嘴笨舌的，说不出来，你替我想想……”
　　崔明德无奈地看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叹什么？”
　　独孤绍将一个壮大的身子靠过去，蹭在她肩头：“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我在叹什么？快，替我想想，我该怎么办？”
　　崔明德又好气又好笑，丢开茶杯，喊她“阿壮”。独孤绍坦然应着，毫无羞赧之色，又将两只长臂，足足将这猫儿似的人儿搂成了猫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快替我想想，想好了，去睡觉。”
　　“你呀。”崔明德叹息，一面试图将她推开，“你的心病，无非就是那句，‘可怜白发生’。”
　　独孤绍紧追不舍：“对对对，是‘可怜白发生’，你快想想，如何叫我‘梦回吹角连营’。”
　　“不是跟你说过，如今不是好时候？”
　　“你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崔明德严肃地望她：“一开始就说了，你的要务，在宫闱之中。”余光瞥到几上已被摸得发黄的堪舆图，还有散断的兵书，心又一软，“叫你多读史书——你看看孙膑，再看看勾践，还有汉高、光武，谁不是耐住性子，方能成器。就算是公主，近来也沉静了。”
　　“道理我都知道。”独孤绍将下巴抵到崔明德的颊边，热乎乎的白汽整齐地吹着她的脸，“可近来就是心气浮躁，不知道为什么。”
　　崔明德又叹一口气，艰难地从她的手臂中钻出一只手，揉揉她的毛发：“心气浮躁是自然的，你看看我，何尝又不浮躁呢？”
　　“你？”独孤绍不信，松开手臂，上下打量她。
　　“我。”崔明德点头，捶一捶被她搂得发麻的两臂。
　　“你崔狸奴还有害怕的时候！”独孤绍眨眨眼笑，“我不信。”
　　“我怎么没有害怕的时候？记得少年时，你每次翻墙不归，师傅便来问我，你当我那时不害怕么？但再害怕，若在面上露出来，只会惹来盘诘，倒不如泰然处之，随机应变，反倒有奇效。”
　　“那如今呢？如今你害怕么？”
　　“怕呀。”崔明德浅浅笑，“但怕又有什么用呢？”眼看独孤绍，安慰她道：“前程理想，身家性命，皆托付于此，谁不害怕？但越是害怕关节，越要有静气——你是带兵打仗的人，这道理该比我懂。”
　　“我已许久不曾带兵打仗了。”独孤绍将身子又蹭过去，嘴里撒着娇，眼珠子转一转，笑道：“你这么说，李二倒是太有静气了，连着几日，只是带着她女儿在集市上逛荡，喏，今日又买了这些没用的，也送了我们一份。”
　　崔明德扭头来看，只见是泥捏的人、马、牛、圈、车等，拿来比了几下：“这是她和你说的沙盘？”
　　“也是，也不是。”独孤绍盘腿坐正，笑一笑，忽有所悟，跳下榻，赤足跑开，片刻后，抱着一个大箱子进来，摊开。一箱子里都是泥人、泥做的屋粱，在地上铺开：“怪道这几日神神秘秘地送东西，每次送一点，又不值钱，又反复叮嘱不许丢。问她，只说再过几日与我详谈。原来是这道理。”
　　崔明德亦探头看，微笑道：“难为她竟能忍住不先和你说。”
　　“狸奴。”独孤绍忽地喊她，待崔明德看过来，方道：“你觉得李二变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崔明德一怔，慢慢抬眼，此刻才看出独孤绍真正的心事，笑意渐褪，伸出手，摸一摸独孤绍的头，又一笑：“当初我就说……”
　　“我不后悔。”独孤绍打断她，坐回榻上，两手搬起右脚，搭在左腿之上，“自打我跟我阿爷兵书，阿爷就说过，为兵者不可不知庙堂，庙堂亦不可不知兵，我懂。倒是你……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这些的。”
　　崔明德道：“人有志向，便有取舍。怎能事事如意？”
　　“是啊，人有志向，便有取舍。李二有取舍，韦四有取舍，我有取舍，你也有取舍。大伙各自有自己的取舍，不必揪着那一二处烦心事，心心念念。”
　　崔明德失笑：“还说你不会说话，我瞧舌头弯弯，绕得挺妙。”
　　“是么？”独孤绍眨巴眨巴眼，倏地凑近，“舌头怎么弯？我可不懂，好二娘，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