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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母女 ...

  •   武氏无人。这是我端详过母亲的家族后得出来的结论。不知是家族遗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与我平辈的这一代男丁,寿命多不过五六十岁。武承嗣、武攸归、武攸止、武攸宁都在这个岁数上死去,余下如武懿宗、武嗣宗、武攸宜、武攸绪几个,不是能力平平,就是一心修道,再不就是满心只在田亩庄园,毫无大志。而下一辈如武重规、武延基、武延秀、武崇训、武崇烈、武延晖、武延祚等,既无历练,于母亲的血缘亦远,随着母亲的退位,渐失影响。血缘又近、历练又够的,不过武三思而已。
      不知他在原本的历史中是什么样子,但在这个时代,他一开始好像只是一个影子,隐在暗中,替他的好兄长默默经营。母亲在位的那些日子中,武氏那样活跃,武三思之名,却仿佛连武懿宗都不及——后者至少为政敌们制造了无数笑话。而这个影子,现在却成了宗法血缘之所在。
      武三思可能设想过这个场景,却依然需要时间和威望,来统摄这年纪上青黄不接、人心上又慌乱不齐的家族。李暅的宠幸是威望的一种,但宠幸这件事,亦要分个高下。人人都知道韦贵妃受宠,韦贵妃的女儿也受宠,可外戚尚公主,不过惯例,算不得破格。何况人人都知道,太子的母亲,并不是韦贵妃。而太子的母亲心尖尖上那位,以及比韦贵妃的女儿更受宠的公主心尖尖上那位,才是更值得联姻,这桩婚事,也才是更值得夸耀的宠幸。何况那位曾比韦贵妃的女儿更受宠的公主,还曾拒绝过武氏的联姻。
      而且,公主的婚事只牵涉到一家外戚,而阿思的婚事牵涉到的是皇后、太子和我,而我,则牵涉到了母亲、李暅,以及郑氏——这就是一个“女儿”,和一个“继承人”的区别。韦欣的女儿们,再受宠,再尊贵,也不过是皇帝的女儿,是李暅和韦欣“爱情”的附庸,而阿思,是守礼的血脉,是我认养的女儿,代表的是我的门户,而她的婚姻,则代表着我的选择。某种意义上说,阿思一个人的婚事,甚至胜过那边两个公主、一个皇子的婚姻之和。这样的婚姻,对武氏,尤其是武三思来说,是不可拒绝的诱惑。
      而于我而言,将阿思许给武氏,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只消将她当作一位继承人,一个“香火”,那婚姻之事,便也合情合理。凭什么男人们可以借婚姻攀附有力的岳家,而女人们不能将丈夫的家族为自己所用?
      但真正使我心生悲凉的,却不是我将阿思的婚事作为筹码这件事,而是我竟已如此习惯从利益角度思考问题。我如此轻易地剥夺了一位晚辈少女所憧憬的婚事,挑拨地选在这样的时候,故意要落那边的脸面,所为的,不过是要逼他们狗急跳墙。
      外人眼中,阿欢失去了一个收养的儿子,得到了一个亲生的太子。只有一个半途认来的养子和两个女儿、如今又年长色衰的韦欣,根本无法与她相比。韦欣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皇帝对她还有眷恋,将两个女儿的婚事,做成好交易,再通过女婿的势力,扶植她的女儿们。阿欢不断地给李暅送女人,又接受了李暅留宿的现实,已切断了韦欣一小半希望。若婚事再遭遇如此波折,她势必要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便容易出错。
      出错,我们便有机会。
      就像当年母亲对付李晟。
      李晟,我已许久不曾想起他了。他的容貌早已模糊不清,连李旦的模样我都记不清了。但只要一想起他,又不知怎的,生出一阵惋惜。这惋惜是年少时的我不曾有的。
      我记得儿时他抱我的模样,男生女相的他,偏偏也有敦厚宽阔的肩膀,记忆中他的手指很修长,练字和骑射留下的老茧整齐光滑。据说他也曾是个爱哭包、鼻涕虫,后来要给弟妹们做榜样,才将爱哭的毛病戒了。他总说要严厉管教我们,实际上最纵容我们、掩护我们逃课的也是他。有时候,他还公开利用太子身份的便利,带着我们溜出去玩耍。虽然这些玩耍其实都是父亲和母亲默许的,但那些少年的日子里,他也为我们带来了童年独有的欢乐。
      他还曾教我写字,叫我骑射,也曾带我去外间,看那些民间疾苦。他知道买东西要背着铜钱,钱分良币、劣币,良币重几何,劣币重几何——李暅至今还不知道,市面上有锡做的钱币。后来我也带他的儿子李旦,去过市集,旦有千万种不好,对百姓的生活,也曾认真观察过。
      有时我会想,若他没死,一切会变成怎样?母亲会不会安心地当她的太后,快快乐乐地在后宫养一堆宫女儿。我呢,要么去和亲,说不定住久了,也习惯了。要么嫁了人,生儿育女、随波逐流。他若登基,暅的前妻,那个谁谁谁,估摸着不会死,阿欢多半能跟着我,快快乐乐地对付驸马。那样的生活会更好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已死了。
      我微笑着唤人叫来阿思,我的女儿。因为要定婚事,所以提前为她总了角,梳了发,却比先更蹦蹦跳跳地,一心只想让自己的小发结摇晃:“阿娘要带我进宫么?”
      “不进宫。”我笑着摸摸她,“我带你去市集,我们去买东西。”
      “买东西?”她的眼睛亮闪闪,“是去奉天局?”
      “也不是。”我叫人去换棉帛的衣裳,才发现阿思竟没有任何一件普通的绢衣——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笑一笑,叫人勉强选了几件家常的罗衣,自己换了一身绯色,又特地兑出些散钱,阿思新奇地看着这一切,立刻就掂出了钱的不一样:“这个轻。”
      “这个是锡钱。”我笑着教她,看人收拾好,牵着她的手,慢慢出门,“一会再叫人驮几匹绢币,阿娘带你,去街头买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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