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30、心魔（五十六）

　　几声咳嗽轻轻飘来，像是叩在天空之上，瞬间消失无踪，婉儿却已自然惊醒——其实几乎便未睡着，不过为了安她之心，才除了衣裳，在榻上蜷着而已——披衣起身，绕过伏在一角的小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隔着花架向内张望，曌已坐起了身，捂着口咳着，手向外挥，显是想叫人，那服侍的几个小宫人却还一无所觉，只自顾自睡在角落，曌的手勉强挥了几下，终是落下去，自己撑在床沿，屏息咳嗽。
　　婉儿皱眉，走到角落，将几个宫人拍醒。睡得也不沉，拍一下就动了，眼尤茫然，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待婉儿吩咐过，才匆忙去取水——幸而药还是日夜煎着的，不曾怠慢。
　　婉儿将药尝了一口，奉至床前，曌已倚在床沿，裹着被，眯着眼，苦笑：“你难得睡一宿……”婉儿不语，把药递过去，向四周道：“外面不要点灯。”又是一阵慌乱，小侍儿们交次传信，外面的动静却更大了，点灯的、灭灯的、传信的，过了一会，慌张来报：“高大郎请见。”
　　曌叹口气，将头靠后，嘟哝道：“又何苦。”
　　婉儿道：“她们新来，还须得多调教调教。”
　　曌有些不满：“多少年了。”
　　婉儿也不自觉叹口气，却将她手一拍：“待回了京，叫皇后亲选一批人罢。”
　　曌的眼倏地瞪起来：“我的人，为甚要叫韦欢选？”
　　婉儿一笑，看看四周，曌也随她而看，入目都是稚嫩的面孔，样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规矩礼仪，却也不差，只是贴心之事，总是差些。曌知她的意思，哼出一声，抓着她的手道：“到了京城，你和我住一起。”
　　婉儿笑道：“好。”替曌把肩上披件衣裳，听她又道：“每日一起，不许你去做那些什么迎见的事。”
　　“好。”
　　曌还不满足，佝偻的背直直挺起，将衣裳挺开：“那些书写拟制，也不用你。”
　　婉儿便替她围上帔子，口还道：“不用。”
　　“省中也不许去！”
　　“不去，哪也不去。”越老人越倒越调皮，穿个帔子还扭来扭去，只能两手将她箍住，披上，总担心她冷，又唤人添炭，小女娘不省事，添到床前香炉，婉儿却有些动怒，厉声道：“殿中怎么教的？烟、火都不能近御体！”
　　众人难得见她发怒，都吓了一跳，连曌也呆了，怔得片刻，捏着她的手道：“若真有事，进出一下也没什么，你……”
　　婉儿道：“不是这事——这些人，唉。”也怨不得谁，宫中法度弛废，除了韦欢那里，谁的殿中都是这模样，曌这里已经选的是顶好的人了，皇帝孝顺是真孝顺，可才三年不到的光景……吸一口气，和声训道：“火是大禁忌，尤其秋日干燥。圣人在此，不可疏失。”
　　正好高金刚进来，听见这些，也向曌道：“上官娘子所言极是，臣观近日，巡守颇有些懈怠，请遣一更队，专意防火。”
　　曌意兴阑珊，挥手道：“你们安排。”见高金刚行装匆忙，又道：“我没什么事，是婉儿大惊小怪，你回去歇息。”
　　高金刚向婉儿看一眼，婉儿点头，方退出去，曌却又不高兴，向婉儿道：“朕才是皇帝。”
　　婉儿扶她起身，柔声道：“是。”
　　曌将她的手甩开，自顾自向前：“朕自己走。”
　　婉儿欠身道：“陛下要去哪。”
　　曌却益怒了：“朕的行踪，你怎么敢问？”
　　婉儿柔顺地跪下，膝行至她身旁：“妾知错，请陛下责罚。”
　　曌反倒没了言语，盯着她，良久，嘟哝道：“你道我不敢么？”
　　婉儿一笑，曌便更冷了脸：“地上冷，起来罢。”等婉儿起身，便牵着她，一步一步向外。婉儿知她气不顺，也不敢很劝，只替她多穿了几件衣裳，曌也不拒绝。
　　一路踉跄，不觉又行至长廊，天色深黑，两岸灯光辉煌，亮如白昼。城墙上的禁卫望见这边的仪仗，遥遥行礼，曌的心里好受些，也不管对面看不看得见，略一点头，矜持地道：“暅是个好孩子。”
　　婉儿不说话，悄悄挪到风吹来那一面，替她挡得一半，想一想，掩袖假咳几声，曌听见了，忙道：“水边冷，回去罢。”
　　婉儿尤道：“陛下再待一会。”又咳几下，曌便忙着叫辇：“我也冷。”紧紧携着她，乘辇而反，又骂仪仗：“怎么还用这凉的、纱的？”立逼着要换秋冬所用之暖舆。
　　婉儿看得好笑，拦着她道：“也没那么冷。”曌方止了。回到殿中，睡意虽是消了，说要打樗，却还无精神，曌便扯着她，孩子般地闹：“今天有疏进无？”
　　往年倦怠政事，疏奏进来，都不愿批闻，而今退了位，倒是天天盼望着疏劄来。婉儿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嘴上哄道：“叫他们去问问。”望着她意外精神的眼，心头一动，却道：“圣驾还京，事务纷繁，有些二郎决断不了的，想也该问过来了。”
　　曌眼前一亮，微微颔首：“暅儿好几日没来了。”
　　婉儿道：“不若派人问问，只说阿娘想儿子，叫家人一聚，来了，总有话说的。”
　　曌眯上眼，不置可否：“大朝的鼓乐，好像有些时候没响了，暅儿近来很忙么？”不等婉儿回答，却又笑道：“是忙在前朝，还是忙在韦欣那里？”
　　婉儿不答：“晋王去了西京，二郎大约是思子心切，所以不行大朝罢。”
　　曌脸上的褶皱忽都笑起来：“阿婉，你不去修史，太可惜了。”
　　婉儿若无其事地拂一下衣袖：“阿曌不做皇帝，我一女子，能做什么？”
　　曌盯着她：“你不用激我，我又不像那齐桓、汉武，晚年昏聩，听信谗言，哼！”
　　婉儿笑道：“比齐桓还可，汉武倒罢了。”
　　曌倏然变了脸，良久方改颜回来，嘟囔道：“暅不是无亏，朕也不是刘彻。”瞪婉儿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婉儿淡淡道：“我不过说实话。侍君以至诚，怎能叫放肆？”见曌还只是瞪眼，莞尔一笑，将她的手一摇：“好了好了，你不愿听，我就不说。天亮了，我们去赶大雁，好不好？”
　　曌不肯动：“你说，若是我死了……谥什么？”
　　婉儿蹙眉道：“想这做什么？——不想赶大雁，去看斗鸡好不好？听说新进了一只七色大公鸡。”
　　“能谥‘武’么？”
　　婉儿抿抿嘴：“那要看你是以什么身份得谥了。”
　　曌沉吟不语。婉儿见她眉目舒展，颓态尽去，倒也由她，招手叫人传鸡奴、狗奴，将那五色、七色的公鸡，还有什么狗儿猫儿，都牵了几只过来，殿中一时热闹非凡，曌被这热闹搅扰，也不自觉被那公鸡吸引：“好漂亮！”
　　婉儿从旁道：“皇后进的。”
　　曌又将她一瞪，婉儿全然不惧，指着那白的、花的狗儿道：“公主进的。”又指着一笼鹦鹉：“我没什么东西，就寻个鸟儿给你解闷罢。”
　　曌失笑：“稀罕么？”
　　婉儿道：“于汉武不稀罕，于齐桓稀罕。”
　　曌冷哼一声，却下了决断：“你替我和韦欢说一声，我这里的人不中用，叫她选几个好的来！”